于触及了痛处,有人斗胆小心开口了:“殿下说的这‘防范未然’,不知有何深意。”“能有什么深意呢?不过是公主的一片慈心而已。”女官微微而笑:“诸位向来不知道,殿下这几年人虽在长安,心眼神意却无一不在西域陇右,每日战战兢兢心心念念,都挂怀的是此地的民生往来,商贾贸易。只是,今年动身巡视之前,却自陇右收到了不少书信……“说到此处,她轻轻击掌,身后的宫女两两一对,抬出了三个镶金的藤箱。箱盖掀开后白纸堆积如山,纸山上一张诉状猎猎飞舞,其上正是一个“冤”字——血色淋漓飘扬飞舞,笔墨钩转间俨然是刻骨铭心的怨气。“想来诸位贵人不知,因为书信太多搬运不便,这几箱还是公主府内的书吏再三拣选,才挑选出来的精粹,每一封信中喊冤叫屈,起步都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呢。”女官柔声道。说完此语,她俯首收拢长袖,恭敬退到宫女之中,让出了公主那天香国色,光华不可逼视的面容。如此沉默良久之后,华服盛妆下的公主终于开了口,声音飘渺高远,似有而若无:“诸位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她淡淡道:“本宫看了这些书信,当真是触目而惊心。”片刻的战栗不语以后,终于有人鼓足了胆量,小心上前:“殿下,这也是西域常有的事情……”是的,常有的事情。商道往来的利润太过丰厚,有谁不想以黑吃黑暗中分润一笔?就是殿中冠冕堂皇的衮衮诸公,他们的基业又有多么干净么?公主默然不语,似乎没有反驳的意思,于是几位豪强胆气愈壮,犹豫着开口发声:“殿下,臣等承圣天子天载地覆之恩,原本有辅佐朝廷底定西域的职守。数年前孙都督奉命清剿西域的马贼盗匪。臣等也曾为王师策马前驱,不敢稍有懈怠轻慢。只是,只是西域如此广大,零星的一点杀人越货,实在是管不过来……“虽然昧着良心用“零星”来矫为掩饰,但的确是实实在在的点通了事情的关窍。西域商道纵横数千余里,荒漠戈壁不胜其数,就算有千百万的官吏士卒,撒到茫茫戈壁也真真只是沧海一粟,于局势委实毫无补益。昔日孝武帝远征绝漠,不也只能半途作废,无功而返么?大唐的国力再为强盛浩大,难道还能在此边陲消耗殆尽么?果然,公主沉吟片刻之后,依旧徐徐点头。“诸公说得不无道理,茫茫大漠空无人烟,的确很难处置。”她淡淡道:“只是,都护府还额外送给了本宫一张单子,说是派遣官吏调查了往来的所有商贾,听取他们对而今行商的意见,如此统合整理,列出了一份清单。“身边的女官立刻捧上了一张白纸,公主伸手拿起,向阶下扬了一扬,殿外诸多贵族的目光随白纸而移动,隐约只能看见纸面上隐约的墨迹,似乎誊写着大量怪异难解的数字与符号。“清单中列出了诸位商人往来买卖主要的障碍,不过说来有趣,对大部分商人而言,他们出门买卖最大的困苦,还不在于这千里万里茫茫的无人戈壁,而是人烟聚集的集市与城郭——用这些人的话说,戈壁沙漠虽然艰苦已极,但好歹还有规律可循,只要小心谨慎运气不差,十个中总能活下七八个来。反倒是市集中的黑店黑市与盗贼,那撞上了真是十死无生,再老练的商人也别想挣脱罗网。”“换句话说,在城中居住歇息补充辎重,居然还要比行进于沙漠更危险,存活的可能更低。这听起来简直都有点地狱笑话了……喔对了,诸位想必不懂地狱笑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没有关系,诸公稍稍算一算自己的钱袋子,应该就能明白本宫说的这番至理——自上年以来,诸公在城中设卡收税,能拿到手的税赋是越来越少了吧?”第二声击掌响起,宫女们鱼贯而下,为诸位大人们各捧来了一份黄纸的小册。各豪强贵戚上手一翻,脸色顿时变更:小册上分门别类罗列详细,赫然将诸位历年以来在商道关卡上所得的分润列举得清清楚楚,条分缕析,一丝不乱。严谨细密得便仿佛是伪造的。诸位大人瞪圆了双眼,不顾仪态哗啦啦翻动账簿,仔细看上几页之后,果然一如预料,还是……无法分辨。是的,虽然西域的豪强权贵们都在仰仗商道吃饭,但他们对商税的管理水平只能用悲剧来形容。整体而言,别说什么按商品门类获利多少分别收税这种高端操作,就连口赋告缗和均输官卖这种中原推行了上千年的税制都实行不下来,搞到最后只好施行半残废的包税人制度——将各地的税收全部打包卖给了当地有势力的豪商,每年按比例分成即可。说白了,这种连管仲来了都得皱眉的烂账,当然分辨不出什么真真假假。不过,近年以来,连这半残废的税收体制也无力维持了。承包税收的豪商们纷纷叫苦,都说城中往来的商人大量减少,收入实在不支,必须得削减分成方能支持。诸位国王贵戚利益平白受损,自是勃然大怒不可遏制。但在反复博弈之后,还是只能无可奈何,捏着鼻子认了下来——没有办法,以诸公手上那草台班子一样的人才框架,离开了这些贪得无厌的包税人,搞不好是真的一分钱都收不上来了。也正因为如此,当众人听见公主轻描淡写点出自己这数年以来焦心忧虑的财政危机,一时之间都不由凛然。自从宴席上购买中原奢侈品的习惯蔚然成风以来,西域豪贵的储蓄将近挥霍一空,是实实在在承受不起任何财务上的风波了。只是,公主到底是怎么摸清税收底细的?几位贵戚哗啦啦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