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荀夫子误解,徐福又解释说道:“弟子并非是说夫子著作中的观点说对了一半,而是夫子关于人性的著作,只论述了一半,还欠缺另一半。”
“哦?说来听听。”
“弟子认为,事物总是有两面,如白昼和黑夜,如一面镜子有正和反,夫子只论述‘人性恶’的一面,而没有论述‘人性善’的一面,弟子认为夫子论述的这一半是对的。”
随着徐福言语的不断深入,荀夫子脸上的笑意越发浓烈,笑意里竟是有三分喜悦以及七分欣慰。
荀夫子感慨说道:“天下间唯有你一个人是这般认为,世人以为我主张‘人性恶’,皆道我离经叛道,其实正如你所说,我只论述了人性中的一面而已,我之所以不去论‘人性善’,是因为我以为人性之善不必去论,而人性之恶却是整个人间过去、当下、亦或是未来的祸乱根源所在,世人需要醍醐灌顶,而并非一味好言相劝,正如一个陷入梦魇中的人,不用棍棒,你是叫不醒他的。”
荀夫子一言听的徐福身心通透,他仿佛在无尽迷雾中看到了一轮红日从前方绵延无数万里的山峦中缓缓升起。
虽然他依旧在厚重迷雾之中不得脱身,但是这轮红日,已经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徐福恭敬而又严肃说道:“弟子认为您的思想,正是弟子现在所需要的。”
荀子摇头说:“我虽著作三十二篇流传于世,但都不过是些虚言妄词,有很多是连我自己都解释不通的,我也时常陷入矛盾之中,不断推翻自己,又不断说服自己。”
“夫子何以妄自菲薄?”
荀夫子的笑容再次灿烂绽放道:“有事情,自己说的不算。”
芷兰在一旁早已被二人忽略,而她又觉无聊,也许是为了向二人证明自己的存在,她不甘寂寞接着荀夫子的话说道:“说了不算,不如不说!”
徐福眨眼茫然看向芷兰,芷兰一副愤慨模样,徐福再看荀夫子,荀夫子只是微笑。
“不错不错,说了不算,那就不说。”荀夫子竟然认同自己的胡言乱语,芝兰有些出乎意料。
“倘若天下人都选择缄默,那天下又当如何?是否维持现状?恶者更恶,善者更善?如此,好像不好。”
荀夫子叹息道:“唉,有些事,又不得不说。”
是的,这天下,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不得不去说的话,顺其自然,不能看做是错,也不能看做是对。
芝兰不明白,她漫不经心的趴在桌上,脸上因为太过憋闷而泛起一些红晕,如同山里将熟未熟的山里红。
大概是喝了酒还有些微醺的醉意,她的眼睛有些朦胧迷离,动作也变得随意,甚至有些慵懒,她只是无心插话,并不介意二人会如何反应。
她只胡言乱语了一句,虽然被荀夫子认同,但再也接不上话。
徐福坐直了身体,继续对荀夫子说道:“弟子有很多困惑。”
“你困惑的是自己正在做的事。”荀子补充了一句。
徐福点头说:“是的。”
“你终于觉得自己需要为这个天下做些事了吗?荀子问徐福。”
徐福说:“是。”
“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
“你可是在替天行道?”荀子又问。
徐福摇头,若说是“道”,自己未免自诩太高,徐福以为,他的所为,远没有“道”那般的高尚伟大。
“弟子所为之意义渺小,或许算不得大道,因此,我并不认为我所行之事是替天行道。”
荀夫子认真看着徐福,发现他此时诚恳目光中竟似有闪躲,于是他直接了当的问道:“既然不为行道,却又为何?”
徐福此时心中百感皆是困惑,许多困惑堆叠重复,不知该从何说起,持道时,他努力探寻道之真意,而后又舍弃。
他常困惑于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不愿饱食终日而碌碌无为,这与石头泥土没有区别,天下已是满目疮痍,早已不复昔日欣欣向荣,天下需要重新振作。
他暂时说服了自己,或者说,他知道自己需要为这个天下去做一些事情。
曾经所有人都在试图说服他,让他接受命运的安排,这又是他极为排斥的,他希望自己所行之事随心,是心甘情愿而并非是受到胁迫,这成为他舍‘道’而守‘心’的根由。
其实,这就是修者修行路上不可避免的矛盾。
“道”是想到的,“心”是看到的;“道”是公,“心”是私;“道”是他,“心”是我;‘道’是理想,‘心’是现实……
“道”与“心”远不止这些解释。
“道”与“心”不能两全吗?一定是可以的,只不过他还没找到适合他的方法。
当下,他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为复仇,也不为使命,他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任何束缚,他希望自己可以大步向前。
当他以为自己摆脱了天道中天命的束缚,可以大步向前的时候,他又又开始畏畏缩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