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问道:“夫子以为我已在行大道了吗?”
荀夫子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就像是一个从乡野阡陌里来的乡下人,来到了一座大道纵横的城市,你因为从未没见过这些而心怀困惑。”
徐福又问:“大道之间有什么关系?”
荀夫子说道:“可以想的简单,不过就是一种循序渐进的关系,也可以想的复杂,那么这便是再多言语,也无法表达全部的关系了。”
荀夫子所言出乎徐福意料,但他并不十分诧异,事实上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正舍弃“道”。
徐福诚恳说道:“弟子曾持道心行走世间,却始终不能做到道心合一,因此弟子舍‘道’守‘心’,本以为‘舍道守心’便是自己的道,如此便可以随心所欲,然而后来发现并非如此,我不仅没有随心所欲,反而从始至终缚困于‘心’。”
荀夫子听罢若有所思,徐福苦笑一声,无可奈何继续说道:“弟子先是苦于‘道’,而后又困于‘心’,弟子总是在不停的否定自己,改变自己,弟子害怕这种改变,但不得不改变,因为走着走着,就会发现自己走的路不对。”
“你所有的困惑,其实都是‘心’与‘道’不能统一的苦果,你有迷惑,却不曾迷失,我很欣慰,也许我能让你明白一些事。”
“请夫子不吝赐教。”徐福诚诚恳恳拜服一礼说道。
“我问你,如你所说,你所行非行道而为行本分,那你的本分是为了什么?”
“不敢欺瞒夫子,弟子行本分的目的,其实还是为能随心所欲。”
“你将你的行为定义为本分,还是要选择你自己想要的。”
徐福回答说:“是的,若是持道而行,便是承认了我改变不了天命,而我想改变天定之事。”
“你口口声声说不为行道,是怕被‘道’束缚你的‘心’,你因守‘心’而弃‘道’,但事与愿违,‘心’与‘道’这二者在你心中相互矛盾,为了调和这二者之间的矛盾,你可以曲解甚至错误定义这二者之间存在的联系,并且你想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这是对的,你也想说服我认为你是对的,以此寻求内心的安宁慰藉。
徐福拧眉道:“夫子认为我将‘本分定义为‘心’的一部分是错误的定义?”
“是的,我想告诉你,这不对,人生在人间,‘天’与‘人’本就是相互成全,天降甘霖雨露风霜雷电,是天的职责,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人的职责,天人本来就是一个看起来不同的整体,自然造化又使他们紧密相连,这并非是矛盾。”
“‘天’与‘人’之间没有矛盾吗?”
“我认为没有,那只是‘天’与‘人’之间的一种规则。”
规则。
徐福震惊愕然,又如兜头迎来倾盆大雨,刹那间惊醒。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夫子说的没错,弟子因不信天道而舍道,然而一言一行却又无法脱离天道,这正是弟子的困惑。”
“现在你已经开始醒悟了,只不过太过执拗不愿意接受罢了,你不否定天道,也不相信天道,是因为这种规则也具有两面,相互吸引也相互排斥,正如天地能生养万物又能毁灭万物,又如人仰赖天地生存,却又想战胜天地,你可曾想过,天地与人只有遵循一定的规则,才能达到一种近乎完美的和谐?”
徐福摇头。
荀夫子又说:“凡是天地之间的事物,必须要遵循天地的规则,人也不例外,你想要摆脱‘道’的束缚,寻找天地之外的大道,是不可能做到的,正如你离不开这天地,倘若你真的能羽化飞升,便不会再受这天地规则和道心的束缚,那时候天地在你眼中都不过是一粒尘埃,又何况天地之间的规则?可是,你现在能够摆脱天地吗?既然不能,便不要执迷。”
徐福又摇了摇头,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目光如夏夜萤火虫的尾光一般偶尔闪烁。
“你一直在为自己所行之事找借口,其实依然是在打着天地的名义做事,你的思想不信天地主宰主宰一切,但你的行为却依然在相信,要知道,视天地为主宰一切的力量不对,但忽略天道也不对,天行天道,人行人道,各司其职而已,你所做的一切,不应该视为‘天命’,也不应该视为‘私心’,所以根本不必自缚其中,没有这些想法,我想你可以做到道心合一的圆满,并非一定要舍弃其中之一,你可以两个都选择。”
“可以两个都选吗?”
“只要两者都不再给你造成困惑,两者如何不能同时选择?‘道’与‘心’又如‘天’与‘地’,本来就是缺一不可的。”
徐福沉默,荀夫子在一旁静默看着,芷兰已经趴在桌上睡得很沉。
荀夫子一口一口喝完面前那碗许久不曾动过的清酒,才又开口说道:“能够理解‘天’与‘地’与‘人’,便能够理解‘道’与‘心’,天、地、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便在其中,当你真正能够理解这三者之间的联系时,便不会再困惑,也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
荀夫子一言如一阵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