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不应声,只抽身,来到魏玘面前,又张臂,钻入他怀里。
烈阳垂照,可见颀身微微一颤,逐渐包容那纤小的影子。两道墨黑彼此相交,在地上迤得细瘦而悠长,最终融若一人。
阿萝并未抬头,也没有观察魏玘。
纵如此,她仍能读懂他情绪——并非事态失控的惊慌或紧张,而是信任被辜负的落寞、失望,和一丝仁慈的不忍。
这是魏玘头一回对她如此流露。
多数时候,他沉着、冷静,见惯背叛与出卖,方能临危局而不乱、履艰险如平地。
可现在,他失落、茫然,全无处置秦陆时的冷戾。
对此,阿萝感到好,也感到坏——好,是他袒露忧思,多出凡尘烟火气;坏,是他耽于忧思,叫她鼻腔微酸、心口闷疼。
一时间,她不禁埋怨起那人来:“你这位友人是坏人吗?”
魏玘垂眸,凝视地面,但动手掌,抚着阿萝纤薄的背,神色若有所思。
他道:“这大抵要看何为好人、何为坏人。”
阿萝一怔,挣出几许,仰眸瞧着魏玘。
很显然,魏玘于她有所隐瞒。但此事到底与旁人有关,或将涉及密辛,他不愿剖明,也是理所当然,她更不会强迫。
她只是感觉,魏玘的话语有些熟悉。
见了他,她便想起这熟悉的缘由:“我想,我从前看你,和你此刻看他,或许有些类似。”
魏玘闻言,转目望向阿萝。
视线所及之处,恰是一双如泉的眼眸,明澈、秀美,像清凌凌的湖镜,只与她对视一瞬,往日种种便纷至沓来、重回脑海。
魏玘很清楚,阿萝并没有说错。
在她看来,从前的他确实复杂难懂。或许,除了复杂,还有傲慢、冷漠、狠戾、自负。
想起从前事,他为他过错而心生愧疚,又为与她相爱而倍感庆幸。思绪如此交织,叠上如今盘绕的谜团,令他失落更甚。
他搂紧怀里的少女,正欲说些什么,先听柔声传来——
“幸好,我知晓了你的真心。”
阿萝弯唇,注视面前人,眼波清光凝聚,竟同他如出一辙,兼有愧怍与感慨。
她是有愧的,想曾经的自己也对魏玘知之甚少,只径自揣摩,并未主动了解;她也自觉幸运,因此刻的二人已相知相携、同心合意。
他与她之间,确实有过误解、欺骗、隐瞒,但更多的,是难以割舍的羁绊。
阿萝忖过措辞,诚恳道:“子玉,我所说的未必正确,我更不知你友人为何要骗你。”
“但我想,倘若你能感觉到,你们之间互为朋友,那你姑且放下烦恼、听听你友人的心事与隐情,或许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少女说着,便踮足,借由身前支撑,向爱人递上一吻。
她仍是那般娇小,竭尽全力,也只能凑往他喉头,笨拙、青涩地留下啄痕,连着绵软、甜柔的字句,一并脱出舌尖。
“子玉,我想你知晓。”
“无论你怎样待他、如何处置,我都会支持你。”
时至今日,阿萝已深切懂得:涉险如魏玘,身不由己居多,尺度最难把握,不够残忍就无法生存,少了仁慈又会化身野兽。
但她依然相信,他心中自有标尺,可以作出合理、正确的判断。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魏玘怔住,不料她举止,眼底错愕赫然可见。
刹那的失神后,他臂弯一勾,向阿萝垂下脖颈,再不掩心间热火,只以更重的拥抱、交叠的双唇,向她悉数灌撒而去。
有她在侧——他何其幸运、何其完整。
……
此后几日,魏玘再没有提过友人之事。
阿萝见他神色如常,想她先前开解兴许起了作用,遂也不提,一壁受川连近身守护,一壁闭门不出、专注于钻研病证。
二人各有职责,继续忙碌。肃王府上下也有条不紊。
魏玘一侧,诸事进展尚且顺利。
几日下来,他安排宿卫,营救松香茶寮暗桩。为防打草惊蛇,宿卫行事隐秘,共救下十余名暗桩,藏匿于太白酒肆地下。
获救暗桩大多受伤,更有甚者抱有病恙,如腹痛、发冷等,受医师统一照料。
魏玘的目的,在于借暗桩证词攻伐太子。如今,暗桩数量不多,状况也欠佳,不适合取证,只得暂按不表、先行容人续命。
至于阿萝处,病证的研究不容乐观。
她朝夕不倦,根据所见症状,终日往返于藏书阁、大成殿两地,查阅各类医书,试图找到类似病证的记载,却始终一无所获。
比起暂且清闲的魏玘,阿萝更加忙碌,屡屡秉烛夜读,直至三更。
对她钻研内容,魏玘粗略问过,并未细探,只知她受巴元所托,正探寻建安村的某种病症。
他不愿她辛劳,但也深谙她性子与志向,没有多加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