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丽的马车撞破夜色辚辚驶来,停稳在包围圈外,一位身姿盈盈的少女自马车上弯身而出,搭着婢女的手腕款款踩下轿凳,端起手面向魏寂,声色泠泠如泉:“要跟着河东一起反的,难道不是魏长史你吗?”
魏寂握刀的手攥了攥紧,强自镇定道:“郡主此话怎讲?朱刺史投敌,下官代行刺史之职,所做皆为杏州,何来的反?”
三七坐在马上冷笑一声,朝后一招手:“火烧粮仓,夜闯刺史府,意图活捉当朝郡主与相国之子献敌——这还不叫反吗!”
几名黑衣人被五花大绑着推上前来:“大人,是郡主命小的交出烟火弹,好知会您已经得手……”
四下士兵一阵哗然,掌中的刀犹豫着低了低。
魏寂面露疑惑:“这烟火弹不是郡主给下官的讯号吗?所以下官才点了人手出营赴命,郡主怎么还倒打一耙上了?”
“看来魏长史最后的人手都在这里了,”姜稚衣往他身后看了两眼,“就这么几个,难怪只能靠睁眼说瞎话了。”
活捉她和裴家兄妹必然是魏寂的最后一个计划,魏寂定要点齐人手运送他们出城与叛军会合。
锁定魏寂简单,但要扫清内鬼——方才她和裴子宋商量过后,决定放烟火引蛇出洞。
魏寂体恤一笑:“郡主可是因朱刺史投敌,便看谁都像叛徒,郡主金尊玉贵,从未见过战事,想必受了刺激,这才生出臆想,下官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营地里的士兵们似觉有理,犹豫的刀再次提起来对准了玄策军。
一阵哒哒马蹄声远远传来,惊蛰回头望了眼,与姜稚衣耳语:“裴公子到了。”
姜稚衣点点头,朝后伸手一引:“魏长史耳朵听不懂,不知眼睛能不能看懂?”
裴子宋勒马停下,冷眼看向魏寂,让身后的玄策军“抬上来”。
几名玄策军将三副蒙着白布的担架抬到众人眼下:“回禀郡主,我等在城北林中发现朱刺史及其妻女的尸首!”
担架落地,白布掀开,三具新鲜的尸首暴露在眼下,朱逢源脖颈血迹未干,至死仍瞪着一双眼,似不敢相信是何人下的手。
一众士兵大睁起眼,又惊又怒,手里的刀颤动起来。
姜稚衣低头看见朱逢源的死状,脸色一白,闭住了呼吸。
感觉到她的颤抖,惊蛰抬手想去搀她,却被她摇头拒绝,见她非但不避不让,反还若无其事一般一眼眼看过那几具尸首。
魏寂咬紧牙关,扫视过团团包围住他的玄策军,眼底凶光一现,突然往前冲去。
不等魏寂等人的刀锋靠近姜稚衣一寸,几名玄策军于电光石火间上前,人手制伏一个。
咚地一声,魏寂被按倒在地。
姜稚衣前一瞬将将要后退的一双脚用力钉在原地,好像这死不瞑目的尸首不是什么事,冲她来的刀锋也不是什么事,岿然不动地定定望向魏寂的头顶心:“杏州长史魏寂,私通叛贼,火烧军粮,谋害一州刺史,数罪并罚,就地正法!”
“是!”
“我乃一州长史!”魏寂从泥地里挣扎着抬起脸来,目眦欲裂地看着姜稚衣和裴子宋,“你们一个不干政的郡主,一个未入仕的白身,何敢对我用刑!”
“我祖母定安大长公主干政之时,你还在娘胎里呢,你一个五品长史,有本郡主送你上路,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三七!”
三七一把拔刀而上,忽然脚步一顿,想起什么,看了眼手里的大刀,转头望向裴子宋那柄文人雅士的剑,伸手过去。
姜稚衣一愣,压低声问:“换刀做什么?”
三七用气声答:“少将军说的,在您面前杀人文雅点,不能吓到您。”yushugu.
“……”
像被动摇了军心一般,姜稚衣鼻头蓦地一酸,眼底热意上涌,强忍着将泪逼退回去,冷声道:“……我现在命令你吓到我,吓不到我,军法处置!”
三七敛了色,颔首应是,点了几名玄策军一同上前。
“郡主饶命——郡主饶——”
十几柄亮晃晃的弯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四散。
姜稚衣浑身一颤,垂眼盯着滚到自己脚边的那一颗,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上嗓子眼。
惊蛰抬起手,悄悄支撑住了她的后腰。
裴子宋呼吸一滞,转头看向姜稚衣,轻声道:“要不接下去我来吧。”
他们拿出这样的阵仗,自然并非为了处决魏寂这么简单。
之所以当着全营的面,一句句将是非分辩清楚,是为了把涣散的军心揉起来。
血腥味在热夏的空气里四溢弥漫,姜稚衣屏住呼吸,缓过这一阵眼冒金星,朝裴子宋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她来说最好,那就她来。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诸位都看清楚了吗?”姜稚衣提起一口气,慢慢抬起靴尖,往前迈了一步。
薄如蝉翼轻如浮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