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自作自受,倒也罢了;万一雨师因此迁怒,岂不要祸害一城的百姓么?
这几句话惊悚到了极点,不偏不倚打到了农人最恐惧的软肋。于是围观的人群登时一片哗然,彼此面面相觑;有几个胆小的干脆是摇摇欲坠神情张皇,连脸色都惨白了起来。眼见着顷刻间众人都是惊骇失措,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从人堆中站了出来:
“张老爹,你这话也没有道理。朝廷也不过就是说了几句大话,哪里就会祸害一城百姓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站住来的是个身量高大的黝黑汉子。这汉子姓王行三,乡下都叫他一声三四郎。这人原是有个妹妹在城中帮工,却因一点小事被主人家打成重伤,迄今以来不能下床;前几日政务小组搞了个什么“扫黑”,才叫他妹妹沉冤得雪。现下听到众人说话太不象样,王三自然要挺身而出,为朝廷稍作辩护。
但里长张老爹是何等狡黠的人物,只上下看了这个粗笨汉子一眼,便在肚子里翻出了制服的法子。他呵呵一笑,语气中却说不出的刻毒:
“王三,你口口声声,说这只是‘几句大话’、‘不会祸害’。话里头的意思,是今年都会风调雨顺,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这一句话阴险狠辣,摆明是要把天气变动的黑锅全扣在王三郎头上。王三郎下意识觉得不妙,但他口舌笨拙,想来想去还是只能讷讷出声:
“我——我——”
“你什么你?”张老爹笑容阴冷,以拐杖笃笃敲着地面:“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了不会祸害,那不就是风调雨顺了?王四,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王三张口结舌,惊惶之余抬头一望,却见四周指指点点神色怪异,围着他的众人已经纷纷投来了目光,神情之中绝非善意。他心中突突一跳,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
张老爹左右一扫,知道局势已是全在掌握。张老爹仗着流氓儿子在乡间威名赫赫,从来不知什么叫点到即止。眼见着气势已到,他当即乘胜出击,拄着拐杖蹒跚上前,一双精明的老眼却死死盯住了王三:
“王三,你说的到底算不算数?”
王三满头出汗,终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伸手乱舞,仿佛本能的要阻挡众人的目光:“我,我……”
张老爹心中冷笑,无视了那双蒲扇大的巴掌,果断挺起了老胸,不偏不倚迎了上去——以他儿子的本事,想要挟这些蠢笨农人是绰绰有余。别说王三真不小心给他一下,就是挥手时撒出了那么一点汗水,他也能叫这蠢汉赔一身新衣裳——
一念未毕,张老爹的脸上果然有了一丝冰凉。
他心下喜悦不胜,想低头找到衣服上的汗渍湿气,把王老三讹得屁滚尿流。然而他刚刚低头,脖子上立刻又多了好几处凉意。
——难道是城墙渗水了?
张老爹心下纳闷。他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了空中坠落的透明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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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睹雨水自天空滑落的时候,城门口并没有爆发出什么狂乱的欢呼或者尖叫。相反的,在人群中弥散开来的却是一种寂静,怪异的寂静。
就像是梦境中的事物骤然间显现于现实,人类在如此大的冲击面前,第一反应往往是荒谬与茫然。城门边围堵得挤挤挨挨,然而数百颗脑袋抬头仰望,却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天空依然昏黑,只有唇边与额头偶尔的凉意能唤醒神智。然而即便意识已经在茫然中稍稍恢复,当王三郎等张开喉咙时,却依旧只能发出赫赫的气声——一千年以来根植于农民血脉的敬畏盘旋而上,在心□□裂成无法想象的惊涛骇浪;但无论风浪如何强劲,到嘴边也只能畏缩着退回。他们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空中虚无的水滴,然而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站立,肌肉与骨骼都僵硬得成了木头。
这样怪异的僵立持续了片刻,直到城门的吱呀声打破了寂静——铸铁包木的厚重城门轰然洞开,从里面步出了五六十个全身红衣的骑士。
王三郎缓缓回过头去,呆滞的凝视着高头骏马上端坐的骑士。按照往日的规矩,他们这些农夫应该在见到贵人后立刻下拜五体投地,以表示最谦卑的尊崇。然而王三郎一动不动,在场的众人也一动不动,他们像是石雕一样的扬起头颈,直勾勾地盯住了城门口罗列而来地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