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多打得少又如何,我们这类人是怎么爬上去的,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踩着旁人的尸体,也踩着自己的血肉。
但凡能走到最后的,都是千万兵将中运气最好的那一个。
甚至无关谋略与武力。
两军交锋,谁都有可能埋骨沙场,长眠黄尘。
再勇猛的战将也是同样。
能活着,活得好,已经是种胜利了。
观亭月若有所思地缄默着。
过了许久,她漫不经心地顺口问:“等我家老宅的事结束,你怎么打算?要去京城述职么?”
“我很少住京里。”他给第一层布条打上结,“大概会回西北吧……”
“也像大哥那般,是常年戍边?”
燕山应了声。
如他这等驻守国门的大将,平日轻易不出边关,假若皇城无要事,恐怕三五年才得返京一趟。
仅仅是一想,观亭月便蓦地心念一动。
他们彼时能在永宁城外昏暗的山谷内重逢,是得有无数的巧合与机缘才造就的吧。
当中一旦有哪一环出现偏差,一切就都不同了……
缘之一字,竟是这样脆弱易折。
安静的冬夜,微风里有露水滴石的声音。
离枝而散的落叶打着旋儿缓慢地飘至她脚边,眼前的一幕显得温柔极了。
观亭月看着看着,斜里一把朦胧的碎金洒来,投在青年的侧脸上,轮廓满是柔软的光。
她转头,自言自语道:“日出了,燕山。”
*
兵荒马乱的一夜就此结束,失败也好,雪恨也好,都随着天明成为了昨日。
从屋顶回到客店二楼,还没等观亭月进自己的房间,却见得大堂内有几人突兀造访——是李员外和他的大儿子。
老缙绅不欲让人搀扶,自己提着袍角拾级而上。
“将军。”
他一如既往地礼数周全,“请恕老朽消息闭塞,才得知此番变故。想不到毒瘴竟是有人刻意为之,实在骇人听闻。”
对方嘴里虽说着“骇人听闻”,但脸上却一点看不出被有被惊骇到的样子。
“不妨事。”观亭月不冷不淡道,“你年纪大了,还要忙着跑前跑后,许多事顾虑不上,很正常。”
“多谢将军体谅……昨天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听了外头那贼人的言语挑拨,失礼之处,还望您海涵。”李宣文说得不着痕迹,“城中仰慕您的百姓们都知道,是这人心怀不轨,搬弄是非,所言之事不可尽信。
“大家皆相信您的为人,将军不必为此担忧。”
她略一点头,“放心。”
“这场人祸既因我而起,我定然会妥善解决。你让医馆内中毒的病人安心养着,明天之前,就能拿到解药。”
“那老朽先在此谢过将军了。”李宣文又打了个躬,“众人尚需安抚,恕我不能多陪。若有何处要帮忙的,两位将军请尽管派人知会李家。”
观亭月目送他步出客栈。
旁边的燕山瞧着门口乌泱泱尾随在后的随从们,似笑非笑地冷嘲道:“这个李宣文……”
“此人狡猾得很。”她斜过视线,“你觉得,以他在怀恩城的眼线和人脉,会‘消息闭塞’,足足一日之后才知道这个事情吗?”
燕山会意:“他在试探你?”
观亭月不置可否,“他一整天按兵不动,目的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肯帮城里躲过这一劫。你没听刚刚那番旁敲侧击,意有所指的话么?”
假如她临阵退缩,或敷衍了事,李宣文多半会用别的方式逼自己不得不主动作为。
到底是做了十几年的地头蛇,哪儿有表面上那么和蔼可亲。
“可需要我派人去盯着他?”他问。
“不用。就算他不来寻我,我也是要救人的。”观亭月转身,不再关注楼下,“况且,而今这情形,别的不提,他肯定是最不希望我名声受损的人。有他出面去替我解释,也省了咱们不少事。”
李宣文好不容易让这座“将军城”兴旺繁盛,当然不愿看到它就此功亏一篑。
“话又说回来。”燕山对她方才那番交谈仍觉不解,“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对方?凭李宣文的威望,城内百姓断不会怀疑。”
观亭月手正落在门扉上,背对他安静地停了少许。
“……我若是道出实情,遭受非议的,就该是那三十几个守城兵的家眷了。”
她忽然深深吸了口气,像是把胸腔中的什么全数吐出来似的,松快地说,“罢了,就这样吧。反正骂也骂了,又何必再把战火转到他人身上,那我岂不是白白承受了这么多天的压力。”
燕山的神情却远没有她那么自在。
青年眉头深锁着动了动嘴角,此时此刻竟有些词穷,“……图纸我给你放在了桌上。”
他说完,嗓音低沉而忧危,“注意身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