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适才放出的薄雾让天色愈发阴郁了,连近处檐牙下的灯也是杳杳浑浊的。
观亭月独自坐在屋顶上吹冷风,到底没有依言去睡觉。
远处的狗叫活似要跟她比一比谁的精神更好,硬撑着隔三差五地骂两句。
骂到后面, 不少城中居民亦忍无可忍, 推开窗隔空问候着对方的老子娘——只可惜普通百姓未曾练丹田吐纳之法, 愤恨之情难以传达过去。
背后的风倏忽凛冽地一颤。
“不是让你去休息的吗?”
燕山寻了她有一会儿, 鬓边带着薄汗走上前, “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我还不困。”观亭月望了他一眼,收回视线, “过来醒醒神。”
“听着骂自己的话醒神?”他语气说不上是不是啼笑皆非,“你倒是好想法。”
燕山坐到她旁边去,两个人大约各自静默了小半刻, 才听见他开口:
“还在想晚上的事?”
“失误就失误了, 你可不像是会为这种挫折烦心的人。”
观亭月双目轻轻一眨, 注视着前方,悠远而苍茫地说:“其实,今晚的计划, 原本是打算在那个时候用的。”
她语焉虽不详, 可他还是听出,“那个时候”指的应该是八年前夜袭崔掠海主帐的大雾之夜。
“我在‘究竟是用人去调虎离山,还是以牛马代替’中犹豫了整整两天。”
观亭月顿了顿,“最后, 我仍是选择了他们。”
燕山闻弦音知雅意,接着她的话补充, “因为这一仗, 只许成功, 不能失败?”
她垂眸抿嘴,极细微地颔首,“嗯。”
他意味不明地淡声而笑,“你在大事上,果然一向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
后者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偶尔一样有做错事的情况。”
燕山挑眉问:“比如?”
“比如……”观亭月抬眼思索片刻,“当年在常德……再比如今天晚上,还有那日去伏首山救江流……”
他往下说:“不救他,就不会遇上我?”
她额头上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诶,你再这样……我这天儿可就聊不下去了。”
燕山合拢唇角,像是敛眉笑了一下,尽管端着一副“随你便”的态度,但却没有继续抬杠。
他从怀里打开一个纸包,不知取了何物出来,“张嘴。”
“?”
观亭月怔愣着才要发问,谁料双唇堪堪微启,对面便不由分说塞进来一粒冰凉带苦的药丸。
味道并不怎么美妙……
她惯性使然地咽下喉咙,吞得有些难受,边抚胸口边问,“什么……咳,什么东西?”
后者漫不经心地拨开水囊的壶塞,“毒药,穿肠烂肚的……给。”
她接了水来连着猛灌几口,显然不相信这句狗屁不通的答复。
“……你做什么事之前,就不能好好地讲句人话?”
“有必要么?”燕山把身子侧过来,面向她,“反正我的好心,不时常被你当成驴肝肺吗?”
末了,还是解释道,“是医馆那边临时研制的解毒药,对于病症较轻的人有效,也可起到一点预防的作用。你适才在城郊吸了这么多瘴气,就算仗着自己体质不错,也难免有意外。”
他言语间,执起观亭月的右臂,手肘以下横着一条三寸长的伤,是之前在林子里被飞箭划破的。
她对此没怎么上心,几乎不曾处理过,淌出的血都凝固了,紧紧黏着衣衫,破皮之处结着张牙舞爪的血疤,不忍直视。
就在这时,观亭月忽然听到一点极轻极无奈的叹息。
声音很浅,仿佛一经出口便迅速消散在了冬夜茫茫无际的深邃里。
竟不敢确定是不是由他发出的。
她将头悄悄地往下低了半寸,看着燕山就那壶温水给自己清洗伤口,长而锋利的剑眉若有似无地微拧着,目光认真且专注。
不知为什么,观亭月心中莫名其妙地沉淀了下来。
她出神地凝视着对方坚毅干净的脸,无意识地缓然问道:“燕山,你这十年……从前朝士卒,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打了不少仗吧?”
犹记得少年时,他对付自己的伤势尚且简单粗暴,连包扎的手法都是她慢慢纠正的,何曾如此细致过。
落在胳膊上的动作蓦地一滞。
青年脸颊边的筋肉似乎颤了颤,片刻之后他抬起眼,“这么久了,你才想着来问我这些?”
许是城里城外的喧嚣终于归为平静,观亭月总觉得自己隐约从那只言片语里读出了一丝怨气,以及……些微隐晦的委屈。
“此前见你威风得厉害,一节袖摆都能扇死人,哪有心思考虑别的。”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支起下巴。
燕山依旧垂着眼睑,将涂好药膏的巾布缠在她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