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里冰过的西瓜浸凉,槐影间漏下的日光也不觉得热了,筎娘往竹榻上一瘫,满足的打了个嗝,午后岁月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阿巍啊,烦你帮我拿下家伙什。天热不做生意,写折子咯!”
容巍应了。熟练的从房里拿出一堆帖子并文房四宝,往青石案上一摔:“婆婆,这些请求谒见东宫的折子,你都写到下个月了!二姑娘用得上么!”
“不嫌多不嫌多!”筎娘提笔研墨,笑,“按东宫的性子,得还气一会儿。按二丫头的性子,得还犟一会儿。老身把话放这儿,今天打回来明天还是打回来。这堆请求谒见的折子,备好下个月的算多?”
容巍叹气,揉了揉太阳穴:“婆婆,二姑娘天天请求谒见,天天都被拒。宫里看热闹的扎堆,就连咱铺子外,墙角觑眼的也跟看戏似的。毕竟是女孩子……婆婆你还真打算帮着二姑娘丢脸到丢到家啊。”
筎娘佯怒,瞪了容巍一眼:“你这个老男人懂什么!那两个都不是凡人,神仙打架,要什么脸!最后要到人就好了!”
容巍彻底被筎娘的逻辑给征服了。不仅不知道怎么回话,还开始认真思考,我还没到三十,老男人?
筎娘很乐意见得上将军吃瘪。得意的瞥了眼后者磨的刀:“小贤王送的?你当宝似的,呵,前儿尉迟姑娘来找你,你到底怎么想的?”
容巍甩了甩脑袋,收回思绪:“香囊,我收了。但婚约,我回复他,我得再考虑一阵……”
“什么考虑?你怕不是心里装着小贤王吧!”筎娘吐出一嘴西瓜籽,是个好瓜。
这么直白的话,被这么随意的说出来,容巍差点一个踉跄,脑袋往刀锋上撞。
然后咻一声,被誉为人间修罗的上将军,脸就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怔怔道:“……热,这天儿真的好热……”
筎娘瞧着四月宫变那天脸都没变过的男子,如今跟初入人间的少年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然。
“老身总角之年,就跟着元后娘娘进了潜邸。那可是东宫居所啊。后来又跟着娘娘进宫,这大半辈子都是在富贵糟践的大染缸里过的,什么玩意儿没见过。”
筎娘满脸傲气,眉间写了“没出息”三个字,斜眼乜容巍:“对食的,乱辈分的,私相授受的,哦,还有叫磨镜的,龙阳之好的。啧啧,小子,婆婆我年轻时,看过的本子比你念的书多……”
“诶,婆婆过了过了。”容巍一震,慌忙去止筎娘的话头,“没,其实不是婆婆想的那样……”
“老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着吧,你不要诓自己的心,更不要耽搁尉迟姑娘。”筎娘接话,正色道,“老身最多遗憾,要少抱一个胖小子了。”
“婆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怎么会……对吧!”容巍试图辩解,可目光就是不敢对上筎娘,低头沙哑一句——
“我哪里敢误了贤王殿下。”
闷闷的语调,噙了涩意和彷徨。
却不知这句话被筎娘偷偷的拿小本记下了。毕竟吉祥铺三个崽子,没一个省心的,她若不行动起来,倒负了她当年看过的本子。
帝宫。清凉殿。
这是一处和殿名一样“清凉”的殿。
比起其他宫室的富贵热闹,这处殿阁冷冷清清,虽少不了雕梁画栋,但搁在帝宫,就安静得跟冷宫似了。
赵熙衍正坐在柚木地板上,抄乐谱的笔尖凝滞,怔怔的看着闯进来的女子,地板上一溜脚印。
“苏……哦不,花二姑娘?”
“是我是我。不好意思啊,跑得急,没刹住,带泥点进来脏了您地板。”
程英嘤满怀歉意的扯衣袖去擦泥印,额角滴汗,两靥通红,显然是撒欢跑过来的。
“有人在追你?”赵熙衍瞧了眼女子身后求饶的守殿宫人,他的宫阁虽不是热门,但该有的仪仗还是有的,比如守大门的侍卫和通传的奴才。
但眼下看来,女子确实被人追着,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或者躲进来的,所以宫人都没拦住,回神过来就只能讨罪了。
“哎,说来话长……来了来了!”程英嘤瞧了眼身后,惊呼。
“二姑娘!奴才是送您出宫的,您不能在宫里乱逛啊!这是帝宫,帝宫!不是您家后院,逮着了要掉脑袋的!完了完了,是清凉殿!”
豆喜跟着一帮宫人,气喘吁吁的追到宫阁门口,跪在殿外白玉阶上,凄凄惨惨的嚎。
“对不住,扰您清静了。”顺着赵熙衍疑惑的目光,程英嘤打了个千儿,“民女不是今儿去谒见东宫么,一如既往的被打回来了。这回吧,路过您住处,就顺路嘛,有些话想同您说说。”
“顺路?”赵熙衍瞧瞧殿外鬼哭狼嚎的豆喜,还有满头大汗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
也就只有悯德皇后,能拿宫规森严的帝宫当自家后院,那头不见逛这头来,顺个路的。
果然,全是被周哀帝惯出来的。
“罢了,就当是我召见花二姑娘。这样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