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熙开始观察方洲。
他每天进出家门之前, 会对着电梯厅门口的全身镜看一下, 整理整理仪容仪表。
那面镜子,仿佛神奇的魔法, 完成他心理上爸爸和方洲的转换。
在家里, 他是爸爸, 是顶梁柱, 是解决问题的人。他不啰嗦,很少对妻子和儿子们发脾气,少有关于成长或者琐事的争议,大多数用商量的办法处理。如果实在无法商量, 他会迂回, 总体保持在态度和平,不伤害情感的前提下。妈妈曾经说过, “爸爸很爱你们。他既想让你们享受家庭的温暖, 又不想你们对外面的社会一无所知而脆弱。一直纠结着, 是该更温柔一些,还是更严厉一些。”
方琛是嗤之以鼻的, 说别人家的爸爸才没有这样。
方熙当时是不太懂, 方洲是个合格的爸爸,但温柔是算不上了。
可当方洲离开家, 心态上完成方洲以后, 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他是方洲, 是猎手, 更是领导者。
方熙坐在会议室的最末席, 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笔记本上又是密密麻麻一长篇。因为第一次没听懂很多专业名词,他在网上买了许多书,紧赶着几天里熬夜看完了。妈妈叫他不要太拼,保证每天足够的睡眠时间,可爸爸却没说话。
他大概知道,爸爸是赞赏他努力的态度。
可书读到肚子里去,全是道理,跟实际完全不同。
方洲坐在会议室的最上端,没什么表情地听人说话。他完全不在意什么专业名词,每次直戳人要点,甩几个问题将人问得面无人色。
有时候,方熙觉得他不太给人留面子,只用言语的力量就能将人逼到墙角。那些被质问的人汗流浃背,羞愤恼恨,颜面全无。
态度上平和,言语上暴君。
仿佛,有些过分。
方熙甚至在卫生间的隔间听见人咒骂,“方洲TM的就吃人不吐骨头!”
“这种人,披着一张人皮,骨子里是畜生。”
他第一次听见,气得要出去跟人打架。可冲出去,人早没见了,只有新进来的人诧异地看着他。
方洲对他的反应既欣慰又觉得没必要。
“你是我儿子,自然要维护我。不过,这件事情却可以辩证地看,从各方面考虑。”方洲冷静地为他剖析,“他为什么这么愤怒?仅仅因为没面子?不是,更关乎内心的是利益。那么,我和他之间产生了利益分歧。为什么会有分歧?会上他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他用的是什么术语?我呢?专业这个东西,用得好能解决实际问题;用得不正义,却能人为提高入门门槛,制造沟通障碍,从中渔利。我不是那个专业的人,我懂得不够深入,但我知道大概,懂人心利益之分,晓得坐什么位置的人该说什么话。”
方熙听进去了,点点头,问如何处理那人
方洲眼里闪过一点轻蔑和冷漠,却什么也没说,只拍拍方熙的肩膀,走了。
方熙就知道,只怕好不了了。
可方熙思考完这些问题后,却产生了新的问题。
人不可能一直成功,只是无数次从失败里站起来而已。
爸爸从什么时候成了现在的样子?
妈妈知道有很多人恨他吗?还是说,她就喜欢他这个样子?
“知道。”贺云舒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在外面做生意,说得好听是赚钱,说得更直白些,是去狩猎,要见血的。”她道,“既要保障股东的利益,又要规避法律风险,更有下面许多员工的工资和前途。他得活下来,活得比别的公司更长久,就不能手段慈悲。成全个人的仁慈,实际上就是对所有人不负责。”
“我不是很喜欢他那种模样。”贺云舒道,“对人性充满怀疑,谨慎地保护自己,偶尔露出尖刺就能把人扎得遍体鳞伤。他可能因为太强了,无法和比他弱的人共情,只会觉得这点现实也无法承受吗?别人的痛苦,对他而言,大概只有一个字,弱。作为一个领导者,他足够强悍;可作为一个伙伴,他不够柔软。”
“因为利益走到一起,必然会因为利益分开。”
“你爸爸——”贺云舒想了想,“真正的朋友不多。”
方熙看见了方洲的真面,审慎地观察他,同时也被观察着。
“会害怕吗?”方洲问。
害怕,有点。
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也想要去试试。
那是兴奋,是打开一个新世界大门之后的好奇。
方洲点头,“不害怕就对了,你今后要面对的,只会比我更多。”
可方熙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他问,“爸爸,妈妈是接受不了这个,才和你离婚的吗?”
提起这个,方洲有点恍惚了,仿佛陷入某些回忆之中。他闭了闭眼睛,道,“不,她是完全接受我这副模样,才离婚的。”
方熙更不懂了。
方洲长舒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