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州回京城, 霍怀秀一行人日夜兼程, 几乎是披星戴月的赶路。沿途不像来时,还有稍停片刻, 欣赏落日和炊烟的心情。
一连几日,霍怀秀只要闭眼, 看见的便是水井中捞出来的尸体。
湿透的华服, 浮肿的脸,无法闭上的双眸。
一场又一场的惊梦。
终于,离京城只有不足一日的路程。
天际洒下夕阳残光, 他们在一处客栈外歇息,商朝进去采买干粮。
霍怀秀下马,靠在一旁的树上,微微仰起脸。
如此俊美的面容,夕阳温柔轻抚而过,添上几许颜色, 惹得经过的几位姑娘频频回头,一阵耳语,接着又是窃笑。
霍怀秀一眼瞥去, 目光如刀刃。
那几人吃惊,立刻噤声,疾步离开。
他在残阳的光照中, 想起那日天未明, 少女送他离开的倩影——憔悴的脸, 微红的眼圈, 欲言又止。
人还没走,她就要哭了。
等他真的离开,这么十天半月,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怕是嘴上不说,却在心里盼着他能回心转意。
他垂眸,唇角勾起笑。
此生情根已断,他是不会喜欢她的,但人生漫长,他死不了,总也要找点乐趣。即使是他……
被人需要、被人依赖的感觉,也不那样坏。
*
到京城的时候,公鸡报晓,市井民间忙碌的一天才开始。
霍怀秀先回将军府,换去一身风尘仆仆的行装,与管家嘱咐两句,便独自前往公主府。
商朝紧随其后,不请自来。
走了一会儿,他说:“等下见到小公主,你打算说什么?”
“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季先生说,女孩子脸皮薄,小公主身份尊贵,更是格外矜持,好些话开不了口,你要主动。季先生还说,你先说点哄她的话,比如你想她了,想的寝食难安,她若感动的哭鼻子,你就抱——”
“住口。”
公主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并不起眼,只是风中若有似无的一点气味……霍怀秀蹙眉,行至门前,改变主意,脚尖一点飘然落在屋顶上。
商朝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们离开足有一月,公主府早已气象一新。
府里添了许多生面孔,后院某一处,有个新招的丫鬟,正在陪那名何向山带回来的小女孩玩游戏,笑声传出很远。
小女孩扎着两条羊角辫,比起从前蔫头蔫脑的模样,如今快认不出来了。
丫鬟叫:“姑娘,姑娘,慢点跑!”
大妞回过头,亮晶晶的眼眸,光芒璀璨:“你来捉我,捉到了,换我追你。”
丫鬟无奈的叹口气。
霍怀秀显然也看见底下的人,身形一顿,片刻,低哼。
商朝说:“你女儿。”
霍怀秀冷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到底更像谁?傻也是会传染的。
公主不在房里。
从后院又绕回前面一排房子,四处穿行,商朝听见了古怪的动静,抬起头,霍怀秀已经循声而去。
两人停在临风阁。
那是,木鱼敲击的声音。风中漂浮的……檀香?
霍怀秀目光渐沉,从屋顶往下看,先入目的是一名雌雄莫辨的‘人’——长发披肩,着红衣,手腕戴一串佛珠。
记忆顷刻间苏醒。
他记起来了。
室内的人丝毫不知有人窥视。
公主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那人身畔,两只手捧着脸,脸蛋被手掌挡住了,下巴的线条变得尖细。
她笑眯眯的,看一会儿那人,无声地笑一会儿,简直心花怒放。
那人始终闭着眼,只作不知。
小姑娘满眼都写着高兴,喜悦的眼神,分明在空气中一笔一划写下——
他、好、英、俊、啊!
霍怀秀脸都黑了。
男子念了几段经文,忽然停下。
公主忙问:“谢公子,你累了吗?吉祥,斟茶。”
宫女适时奉上热茶。
谢从善接在手中,轻声道谢,声音微微沙哑。
公主叹了口气,仿佛怜惜:“你这样太辛苦了。其实我觉得上次那位道长很厉害,妖魔鬼怪都被他的桃木剑戳的逃跑了,你稍微念上几句足矣。”
热茶的白雾袅袅升起。
那人容颜朦胧,声线也似在云雾之间:“月儿。”
霍怀秀冷笑。
月儿,月儿,是他能叫的!
公主怔了怔,站起身,离他远开些,支吾一声。
谢从善道:“你总要对我这么客气?”
公主看着他的脸,神情复杂,过了会儿,淡淡道:“你家里有贤妻,我的驸马在外奔波,谢公子,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