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送走了几位南京来的人,又安顿了诸位州县官员,天色已经不早了,叶勇曲回到自己下榻的院子,坐下喝了口茶,便听到书童前来回话,“魏生要见您。”
“魏生......”叶勇曲脸上露出几分不耐,但一想,还是让书童将魏铭传了进来。
魏铭进屋行了礼,叶勇曲问他,“若是说朝堂上的事,还是不要说了。你这等年纪,还是以做好学问才是要紧的,至于为官如何,至少等你中了举人再说。”
言下之意,小秀才要谨守本分,狂妄自大就不好了。
魏铭也晓得自己是个秀才,但事情到了眼前,就算他是个秀才,他也要把话说了。
“还请先生听我一言。”他拱了手,“诸位官老爷合计将常斌驱逐出南直隶事小,今上不会善罢甘休,往其他地方照样派遣矿监税使,才是事大。”
叶勇曲听他还想妄议朝政,脸色完全冷了下来,“那你想如何?给今上进言?这矿监税使,从甫一出现就有人进言,可也不照样派遣下来?若是进言有用,也轮不到你说话。”
魏铭点头,“先生所言甚是。”
“那你还要说什么?常斌已经在滁州危害一方了,他上山伐树,将那山上一颗当地人敬畏的百年松伐了去,山下几个庄子的人全都反了天,与那常斌的人互殴,死了三人,伤了不知道多少。这常斌再多留一日,就祸害南直隶百姓一日,今上不肯将他弄走,我们只能自己出招!”
叶勇曲显得有些激动。
魏铭当然晓得这矿监税使作恶有多厉害,旁的不说,就说昨日他去关口查看围堵的船只。
这些船在仪真关口来往惯了,交多少钞税都有惯例,眼下这常斌派了几个人过来,以查船上违禁之物为名义,另收一份钱,谁肯服他?
这些船家不服,堵在关口,远处来的船不能靠岸,岸边的船也出不了港,仪真关口乱成一团。
这也就罢了,那常斌派过来的几个爪牙,竟然公然威胁船家,说再堵在这里闹事,就放火烧船。
这几人还真就不是随便说说,竟然趁着邀酒大会,让人买了酒来,说话间就要用酒泼船。
幸亏昨日及时来了官兵,不然一把火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矿监税使一方,仗着有今上特令,为非作歹,毫不顾忌;而百姓和地方官对于这种子虚乌有的税收,拒绝上缴,坚决不从。
双方各占各的道理,极其容易擦枪走火,就同滁州伐树斗殴是一样的,三条人命就此陨灭。
若说错在谁,这最后的源头,就是紫禁城里的皇帝。
而前一世,今上的糊涂远不及此,如若不然,大兴为何风雨飘摇?
只可惜前世太子文治武功,当属明君,但是时运不济,去的太早,而太孙登基时太过年幼,接手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对他来说太为难,大兴朝终究垮塌下来......
魏铭听了叶勇曲所言,并不似叶勇曲一般激动。
“进言俨然无甚用处,须得让今上知晓这矿监税使的恶行,会引发多大的后果,方能使得今上收回成命。”魏铭恳切道。
叶勇曲听了,定定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思虑倒是也不错。”
他难得给了一句肯定之语,魏铭心下一松,心道只要能听进去话就好。
叶勇曲虽然不任官职,但是影响力不比一府知府小,自己说服叶勇曲,通过叶勇曲之嘴发声,总也能起到一些效果。
他思绪一落,刚要再说,就听叶勇曲道,“说来容易,做起来难,魏生,不要纸上谈兵!”
他说着,端了茶。
“你年纪小,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其中牵涉多少人多少事,你哪里知道呢?回去吧!”
魏铭愕然,一阵失望,抬头看看叶勇曲,觉得再说也无甚意义。
叶勇曲只以为自己是个有些学问的小秀才罢了,就算说出惊世之言,也不会当作一回事。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
竹园里竹影婆娑,沿路的气死风灯随风轻摇,魏铭一路沿着灯走了许久。
叶勇曲不肯听他所言,他想影响这群南直隶官员的决策,几乎无有可能了,而这些官员估计这一两日就会离去,事情也不晓得商量到了什么地步,这应该是第一次会面,应该不会轻易定下。
可惜他不仅不能影响他们,甚至有可能连他们具体如何让施行都探听不到。
前世,常斌的人在哪挖了宗亲的坟墓,何时挖的,如何引起宗亲们的公愤,这些事的细节他都无从得知。
哪怕有一个眼线或者耳目,也是好的。
如若不然,常斌又被南直隶的官员赶走了去,今上不过责备常斌,却根本不把这事当做大事,照样派了矿监税使下地方作恶。
太子尚且年幼,根本拦不住他,等到各地百姓都愤而反抗,就离着上一世大兴破败,更进一步了!
但常斌若是在南直隶就犯了大罪呢?比如民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