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晃,文德回过神,伸手将那烛火拢了拢,耳听远处更鼓声,起身将案上书卷归整了就欲离开。
“文大人。”有人入来,听着有些忐忑。
文德抬眼,今夜值守的小吏,“何事?”
“周王府上请太医过去。”
“付医官不是在前面当值。”
“周王府指明了,要请文大人亲自过去一趟,说是……说是寻常医官看不好……”那小吏擦了把汗。
“太医院的规矩挂在堂上,不是个摆设。”文德提步就往外走。
小吏在后头急步跟着,“大人,外面……”
文德走得很快,出了太医院大门,后面的小吏才追上,瞧着眼前情形又乖乖退回了门里。
外头停着一架马车,除了一个赶马人,只有一个护卫。护卫瞧见文德出来,迎上前,“文大人,王府内有急症,烦请大人移步周王府上。”
文德见此人身无挂饰,也无佩剑之类,但举止有度,言辞间虽不咄咄逼人,但口吻亦不容商议。
“太医院今夜当值的并非本官,付大人就在前堂。”文德绕过他欲离开。
那护卫转眼又到了面前,将去路重新挡住,“大人,在下也是替主子办事,若办砸了,是要提头去见的。”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样式古怪,“若大人不去,烦请大人先将在下的脑袋割了,在下也好提着回去复命。”
“你这是,在威胁本官?”文德索性抄着手打量那匕首。
好刀好刃,柄上纹着莲花。他心中一动,这莲花看着颇不寻常,根茎相托,千瓣重重,并非寻常湖中水莲,倒像是……
“主子又说,”那护卫将他思绪打断了,“若大人执意不肯去,且先请大人思量思量,心中可有放不下的事,或挂念之人?”那个人字,咬得分外重。
文德挪了一步,试图掩饰身子下意识的一晃,袖中的手却早已死死握紧成拳。
“主子还有句话,大人今夜可以不去,但有些人,错过了便是错过,怕是余生再无相见之可能。”那人将匕首收了,恭立一旁,再不出声。
文德掩在袖中紧握的手猛地松开,撩袍提步上了马车。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角落中一盏烛灯摇曳生乱。
周王,如今圣上唯一的胞弟,洪武八年封吴王,后改封周王就藩开封,以宋宫故地为府,规制仅次于京师。洪武二十二年冬,因周王擅离封地赴凤阳,太祖震怒,下令迁往云南,后又囚于京师,二年后方获准返藩地。
懿文太子削藩初始,即因周王次子告发其谋逆而被贬庶人发配云南蒙化,三年后被召回京师禁锢。直至懿文太子在奉天殿大火中失去踪迹……开封?为何会是周王藩地……文德背抵着车壁,眉间紧锁。
马车猛地停下,他即刻挑帘而出,不出意外,此处显然不是周府正门,面前的一扇窄门隐在狭长的街巷之中,巷中再无别家院落。门外挑着的灯笼晃晃悠悠,他借着微光,将那扇门推开。
一步刚踏进院子,斜刺里冲出一道人影,将他的手臂一把抱住,耳边是欣喜的低呼,“师父!你真的来了!”
文德一时抽不出手臂,“郡主与朝臣私下见面,宜安郡主这是要陷下官于死地?”
繁姿忙松开手,“我爹爹不在府中,除了门外的那两人,没人知道你过来。那两人十分可靠,师父尽管放心。”
“郡主寻下官前来是何人得了急症?”
“无人急症……”繁姿忙道。
“郡主是否该寻个旁的由头?周王府中多少名医药匠,再有什么急症,也犯不着上太医院寻医官。”文德望着眼前亭台重重的影子,“那后边的话,郡主又是何意?”
繁姿一愣,“什么后面的话?加布?他同你说了什么?”
文德瞧她面上迷茫不似有假,移开目光,“怕是我听错了。”
“不管了不管了,师父随我来,我领你去看……”繁姿伸手欲扯住他的袖子。
一扯没扯到,文德已转身往外走去,“既然府内无人有恙,下官就告辞了。”
加布,应是方才那护卫的名字,若传的那些话不是郡主所说,那他嘴里的主子究竟何人?
“师父若不帮我,怕是以后再见不到我了。”繁姿忽道,语调透着哀戚,令文德不觉停了脚步。
眼前院落,月门紧闭,铜锁三重。
“它在此处?”文德并未听见任何动静。
繁姿点头,小心将那铜锁打开,木门应声而开。庭中月华浓处巨石之上,白质黑章,身犹覆瑶光,凌然睥睨。文德瞧得一时失语,只叹天地造化竟生如此灵秀。
“阿虞……”繁姿出声唤它。
长尾轻摇,复又懒懒垂下,移开目光,不再瞧那二人。
“它不知怎么了,”她轻叹,“自入了京师,就一直这般恹恹不动,它原本不是这般。我担心,若明日献与陛下时,它仍这般无精打采,爹爹会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