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让我逃走?可我去哪儿好呢?”他兴致盎然地望着她。
“哪里都可以,躲起来!我不信你没这个本事。”她想要将他拖起身。
他反手将她拉住,“所以,三妹如今相信了,那三千哑兵,并非我杀的?”
桐拂心中乱如刀绞。她虽是疑他,但终究觉得不该是他,至于这不该是他的心思从何而来,她一直说不清楚。
或许是他看着自己的样子,许是不依不饶硬要唤自己三妹,还是,他与这建康城……
“三妹,”他忽然松开手,“你去替我看看,门外的那些人,可还在?”
桐拂急忙起身,小心凑到窗边,自那缝隙处望出去。方才的传令官和内监,仍守在门外廊下,并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意思。
“他们还在……你赶紧走……”她头也不回地小声道。
话音未落,她听见身后有什么,嗒的一声落在案上。声音很小,却直刺入心底。
她仓皇扭过头去,他仍是靠坐在那里。只是他面前那酒盏已空,滚在案边。
他笑得风清月明,“三妹,莫怕。”他冲她招招手。
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走过去,又是如何坐在他的身旁。
“他是我兄长。我们曾被关在一处,那些时日,黑暗肮脏到泥土里。每一次呼吸,都是奢望。我们都不知道,下一刻是否还能活着,还能看到彼此。但只要可以,他始终握着我的手,那一点点暖意……”
他没有说下去,面上有了倦意,“明衣……你愿意做我的三妹,我很欢喜。这世上,能够彼此依偎的,太少了……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便迫着你做我的三妹,你可是恼我……你定是恼我的……”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该走了,屏风后有侧门,从那里出去。
一会儿我的样子,该是很难看……我不想让三妹看到……听话,现在就离开……”
他的手冰冷,她将它们紧紧捂在自己的手中,泪水汹涌,根本停不住。
“唔,很暖和……”他似是很受用的一声喟叹,紧跟着是急促的咳嗽,血自他的嘴角涌出。
她慌忙起身,伸出袖子替他擦拭,“是不是很痛?你一定很痛……”
他伸手替她擦着不断滚落的泪珠,“傻瓜,怎会不痛……不过很快就好了,以后也不会再痛……方才就让你走,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为什么要这样……”她忽然觉着委屈,这委屈不知从何处生出,原本只是细小的尖芽,迅速疯狂蔓延充斥在胸襟间,将呼吸扼住。
“从前,他是我的兄长。但如今,他是皇帝,早已不再是我的兄长……这么说,你可明白?”
她摇头,其实问他的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所谓答案,再至因果,根本不重要。
他勉力笑了笑,“你看,我们原本并不识得。但如今,我是你的兄长,你是我的三妹。虽然你是我硬抢来的,但我很欢喜。只可惜,仓促了,还有话没说……”
“休仁,”她忽然唤他,他身子一震,定定看着她。
“我也不知因何会遇见你,可能,可能因为我从未离开过这里。他们说,我是京师水中生的魄……”她仿佛自呓。
“你应该是。”他忽然出声,“你一直都在这里,北湖边,我常见到你。你总是在离我很远之处,一个人在水畔徘徊。一个人的样子,很像我……”
他忽地将她的双眼遮住,“三妹,闭上眼,就一会儿。”
她闭上眼,有什么汹涌而出,如碧落云端的水泽,决绝而下,再无回望。
眼前一空,她不敢睁眼,摸上他的手背。
“怎么这么冷……”她很小声地埋怨,努力将不断涌出的情绪死死压着。
他不会再反手将自己的手捉住,唤自己一声三妹……不会笑着冲她招手,三妹过来,替她额妆细描……不会在江边指点着楼船水寨,运筹帷幄皆在笑谈……徘徊踯躅,顾盼相遇,竟生出手足相依,偏又这般仓促擦身而过。
她睁开眼,他靠坐着,和之前一般,她觉得他应该只是睡着了。只有睡着的人,才会有这般安宁的神色。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她取了帕子将他嘴角的殷红擦干净,但衣襟上,仿佛缀着赤霞的颜色,怎么也擦不干净,“你才是傻瓜……”
外头响起了小声的低语,她完全顾不上,他的衣襟弄脏了,他会不高兴的吧……猛地有人将她拉起身,拖至屏风的后面。
她手里犹自握着那帕子,目光不曾离开过他的面庞片刻。
有人推门进来,是方才的传令官,俯身细细查看了很久,才走出门外。
外头响起了极低极低的泣声,断断续续的话语,间杂着猛烈的咳嗽声,“我与建安,年时相邻,少便狎从……
景和、泰始之间,勋诚实重……
事计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已……
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