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她?
恨一个人,是如何的样子?
痛彻肺腑,辗转复反侧,砌成此恨无重数。
桐拂觉得自己对十七,当是如此。但自己眼下站在十七失踪的河道边,听着孙定远的一句问,她竟答不上来。
孙定远见她神色莫测,没出声扰她,过了许久才道:“她的性子倔得很,认准了的事,谁也拉不回头。只怕后来更是厉害……”
桐拂听出不妥,“你尚未见过她?”
他瞥了她一眼,“没有。”
“她没去找你?”见他望着河面出神,桐拂险些背过气去,“她辛辛苦苦等了你这么久,你竟躲着她?是,她真真假假的,我如今也不知她与我在一处时,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她对你的意思……”
“那是她的意思。”他打断她,没有温度的语调。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桐拂被噎得难受,“看热闹?”
“你来做什么,我也是同样的事。你来,未必是你不再恨她。我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桐拂被绕得头痛,“你们俩……行,先不说这个。”说罢她顺手就将身上的披风除了。
孙定远瞧她举动,“下水?”
“不然呢?站在这儿能看出朵花来?”桐拂没好气。
孙定远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河面,墨色的涟漪激荡反复,终归平静。
京师比他想象的,大了许多。但待久了,又觉得小的局促。那些个绮门高户朱阁流香,似迷眼涡旋轻易将人卷入。于他,尚不如陋巷之间粗茶一碗,听挑夫一段旧事浮光。
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在何处,也知道她在寻自己。
他本因居于城北军士庐舍,以腿伤不便为由,获准暂居城南闹市之间。离着官街很近,寻医方便。
京师官街两侧,官廊绵延数里遮风挡雨,商铺林立终日热闹非凡。他便隐在那芸芸不息的众生之间……
她的事,是今日才知晓。五城兵马司有军中旧识,也恰识得秣十七,几乎立刻就遣人过来告知。彼时他方从医馆回到庐舍,见到来人神情,脚下竟生趔趄。
十七的身手他晓得,纵是军中寻常军士,未必是她的对手,但水性却是一般。若是落入水中,并无胜算……
忽闻水声,他抬眼看见桐拂的脑袋已经探出水面。她很快攀上岸来,直接用披风将她自己裹了个严实。
“这底下比我想的还要深,记得原先有旧船骸,怎的没了……”她的声音有些瑟索。
“没带衣衫换上?”他瞧她有些缩手缩脚。
桐拂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用,一会儿就好了。这里有些复杂,过了前面的武定桥,底下还有支流、六朝古道与暗河,分叉很多,不好说是从何处走的。”
见他望着河面沉默不语,她在一旁坐了,“十七是第几个?都在何处落水失踪?”
“第三个。与之前的七个,都在镇淮桥一带的坊间。”
“南城兵马司在管这事儿?”
他站起身,“如今是锦衣卫在办这案子,五城兵马司协查。据说,是个水性极好的女子……”
桐拂一叹,“若真是我,今日就不来了……”
他转身就走,“除了水性好,据说还是个绝色女子。怎会是你……”
桐拂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一阵猛咳。
……
这些日子,廖卿来这后殿来得很勤快。只要当值,一得闲就钻进那堆杂物的厢房,看她搭欹器。
不但看着,且殷勤相助,任劳任怨打着下手,原先一脸的疏离换做振奋。
桐拂却觉得这振奋有些吓人。但他除了脸上满含希冀的神色,举止进退有度,她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将他赶走。
欹器搭好,却做不到所谓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两人并排蹲着想不出究竟。
“那个……桐姑娘。”廖卿忽然开口,“你……可还记得你那书上是怎么说这欹器的?”
她想了想,书是没有的,她只见过实物,就是眼前的样子。何故那个可以,这个就不行?当然这些她不能老老实实地说。
“书嘛,很早以前看过一眼,早忘了。总之应该就是这般。”她不太敢去看他的脸,那上面的希冀太热烈,她总觉得一盆凉水泼上去,实在有些……
“那……那本宣夜书,桐姑娘是在何处见到?可否……”
“不记得!”她干脆利落地回答,“我这人吧,喜欢到处晃,你晓得的,京师街头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估计是在什么书庄、旧货摊,哦,还有外乡人有时也会挑了旧书来京师贩卖,或许是在货担里看到的也说不准……”
廖卿的面上却并没有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情,这令桐拂有些担心。
“无妨无妨,姑娘若日后在街上见到……”
“她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自己去街上晃悠。”有人在身后冷冷道。
廖卿起身起得干脆利落,打招呼行礼走人,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