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小刘。 她应当是急匆匆跑来的,这样冷的天,外头还有一层薄雪,她的额头却有汗。 “刘妹子,这是咋了?”过了这些日子,凉溪的方言有进步。 “白大姐,”关紧了大门,小刘扯着凉溪进了屋,就抓着她的双手跪了下去,“小刘有一个请求。” “这是干啥?起来起来!” 谁都没想到小刘这般举止,刚才还开开心心的三个孩子也被吓着了。 “白大姐,你听我说……”小刘拼命摇着头,死活也不起来,“这里不能再待着了,你们要赶紧逃!” “奸细泄密,外军在林县抓住了小赵同志,就是小二哥。他们知道了这个地方,随时随刻都会来。” “什么?”想起之前在张家村那彻夜的寂静,地窖里的尘土,凉溪后心一冷。 “白大姐,”让王大娘带着孩子去收拾东西,小刘挪动着膝盖,更靠近凉溪。她英朗的眉眼间,有害怕,有凄婉,更多的却是坚定,“小刘能看出来,大姐你的出身很好,你识文断字,懂的东西比我们多得多。大姐,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现在这样一个国家,太需要英勇和清醒的人了。” “我也不瞒大姐你了,我们几个人,是专门学过印刷工艺的。我们在那个学堂里印着报纸,让小赵同志带到林县去托人卖掉。” “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他们生活的地方现在是何种现状,他们不应该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葬送所有。他们应该站起来,有能力的都应该清醒的站起来,争取让自己的国家,在以后的未来里,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白大姐,我不求你做什么很危险的事。你有三个孩子,你出事了他们都活不下去,我没脸让你帮我们做什么事。只有这一样……” “这是孙先生来到这个小镇之后,写的大部分未经发表的文稿。他就义之后,我一直在收集整理,做成文集。” 小刘从怀里珍而重之的取出一本文集,像是取出了自己的一颗心要交到凉溪手中一样的郑重。 “孙先生是很有名望的作家,被人一路迫害,才不得已藏在这个小镇子里。白大姐,他虽然不曾提枪上过战场,但他手中的笔就是他的武器,他也是一个勇敢的战士啊!我不想他写的东西,他曾经战斗的记录就这样湮灭掉。这些文章……” 小刘的双手就呈在她的身前,她的手中,捧着那本文集:“白大姐,这些东西,应该有很多人看到的,应该有很多人知道的。它不能就这样没了!” “大姐,小刘求求你,能不能带上它?就只是保管着便够!等到将来,可能有一天,侵略者都被赶跑了,老百姓再过上安稳日子的时候,你将它交给报社书社……” 小刘的眼睛里有泪,说起将来的时候,那眼泪的光芒瞬间有些梦幻。凉溪在脑中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伸出手去,将那本文集收了下来。 “谢谢白大姐!谢谢白大姐!”小刘喜极而泣。 “好了,我收下了,一定会妥善保管的。现在能起来了吧?”凉溪一手将她拉起来,口中叹着。 小刘又哭又笑地站起身,如同在看自己孩子一样的,最后瞧一瞧,最后摸一摸那本文集。她仿佛放下了最重的心事,望着凉溪的时候,她眼睛笑着一弯。 “大姐,你们不要耽搁了,赶紧走吧,宜早不宜迟!这个年,肯定是没法过了!” “那你们怎么办呢?”凉溪点着头,一下子也觉得紧迫了。 “最新一期的报纸还在学堂里呢!那些东西可不能丢了!” 小刘笑了,最后又嘱咐了两声。瞧瞧凉溪,又瞧瞧三个孩子,冲他们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凉溪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再没回头的年轻的身影。 她对这个国家没有归属感,她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只是来这里做一个生存的试炼任务。可是,她懂得,这是一个国家最重要、最美好、最勇敢的战士。世上大概再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可爱些了。 “娘……”丫蛋到她的身边,有些害怕地捉着她的衣襟。凉溪抬手摸摸她的头,安慰了她一声没事后,将那本文集贴身收下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本来应该是忙碌的,喜庆的,孩子放心闹,大人放心笑的日子,可此时却兵荒马乱的。凉溪利利索索地收拾好了东西,整出来一个她背着也可以飞奔的小包裹后,看向一直在帮她的忙,却没管自己的王大娘。 “大娘,你……” “孩子,你赶紧带着三个孩子跑吧。大娘老了,腿脚也不利索,逃不了多远的,就不跟着你当累赘了!” “大娘你这是说什么?”没这个老婆婆,她刚来这小镇子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凉溪心中有些悲意,她努力挥去那些悲伤,找了个包裹给大娘装了些馍。把包裹直往她的手里塞,让她带着跟他们一起走。 “孩子,”王大娘躬着腰,抓着凉溪的手,比起她来,要从容得多,“赶紧走吧。” “大娘都一把年纪了,活也活不了几天了。你还年轻,孩子们也都小,以后好日子还多着呐!赶紧走吧,别耽搁了啊!” 凉溪抬着包裹的手不愿意放下来,她说不清的哪来那么多心酸。 “哦哦……”王大娘又像想起了什么,赶紧爬到炕头,把天天晚上枕着睡的信拿出来,打里头倒出了两块大洋。 “孩子,把这个拿着。”将凉溪推拒的手指头掰开,王大娘硬将那两块大洋放到了她手中,怕她不收,还抹着眼泪说:“以后啊,要是有机会去宜阳县,记得帮大娘打听打听一个叫李铁柱的啊!记得啊!” 凉溪连着点头,从房门外吹进来的雪风,刺得她眼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