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资料的记载,即便是由智械自动记录下来的,取决于记录的角度和记录的内容,总的来说,都是带有一定程度的主观性的。 在第二个版本的故事中,变异精灵们虽然野蛮,虽然凶狠,虽然会毫不留情的自相残杀,可也绝不是那种不分善恶,没有丝毫道德观念可言的动物,更没有怒涛说的那么愚蠢。 他们是智慧生物。 他们有感情,能思考,还能组建家庭和更大的团体。 尽管古老的知识,在避难所号上已经显得相当罕见,更不是每个变异精灵都能认识文字,但他们还有相当程度的文明,通过口口相传继承下来。 而在帝国发动战争之前,情况也远远没有严重到,需要普遍依靠食用死去的同类,才能维持生存的地步。 可能是为了给自己的行为增添合理性,也可能是为了给自己这个人辩白,怒涛在留下记录时,明显夸大了避难所号上的矛盾,并尽可能抹去了自己在其中担任的不光彩角色。 从某种意义上说,避难所号的坠毁,和怒涛有着直接关系。 如果他没有发动战争,死浪等抵抗者就不会被逼到绝境,使用超级武器,杀掉绝大多数变异精灵,同时在混乱中导致避难所号受损,发生严重故障,无法继续航行。 甚至,如果不是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死浪就不会远走他乡,在途中意外得到关于“生物”的古代知识,也就不会获得如何制造和扩散瘟疫的方法。 怒涛留下的资料中,虽然客观的将大部分技术记录了下来,却在历史记载上,出现了大量主观性的删节和修订。 他根本就没提到过自己有个姐姐,更没有提到过自己对姐姐做过什么。 他完全忽略了‘帝国’和‘故土共和国’的存在,将那场完全是由他,因贪婪和野心发起的战争,描述成一场因为避难所号的封闭环境,和同类们的愚昧无知,所广泛出现的乱战。 他巧妙的在描述‘飞行世界’内的情况时,通过种种手段,把自己犯下的错误,需要承担的罪责等等,全部挑了出去,一点不留,还把自己写成了一个罕有的智者。 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确很聪明。 怒涛写下这些资料的时候,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飞船坠毁中幸存。他之所以这么做,多半是为了,让以后看到这些资料的人,无论是和自己一样的精灵,还是宇宙中存在的另一种智慧生物,能在心目中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高大形象,从而青史留名。 很难说在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究竟要做些什么,才是最理智的。不过,迅速的把自己的生平记录下来,并在精心修订后储存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人总是会死的,但只要留下信息,人的名声和形象,就会随着记录这些内容的信息一起,被广泛、长久的传播下去,更有机会铸成一个特定的符号。 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和文艺作品中,总是容易形成一些特定的文化符号,这在一切智慧生物建立的文明中都有体现,在人类中也不例外。 说到古代的传奇英雄,人们总是会联想到诸如忠诚、铁血、义气等,具有正面意义的概念。 说到古代的卑鄙小人,人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卑鄙、可耻、下流等,负面性的概念。 说到底,大家都知道,每一个人,每一个智慧生物,都是相当复杂的。 任何人的一生,无论是好是坏,其实都很难用任何一个单纯的概念来解释。 最坏的坏人,一生中也做过善事,可这不能掩盖他是个坏人的事实。最好的好人,一生中也做过坏事,无论是出于年幼无知,还是内外不一。 一个脱离了原形,拥有独特含义的文化符号,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往往和其真实情况无关。人们的讨论,和整个故事的再创作、再流传,会赋予它新的意义,并不断加深它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印象。 如果怒涛的图谋得逞,他的形象,就会变成一个生不逢时的大智者、大贤人。 他一生中的污点,都会被完全掩盖下去。 因此,杜泽已经把死浪描述的第二个故事录下来了。 晚些时候,他会把这个故事整理一下,连同怒涛讲述的那个故事一起,发给正在收集这些信息的考古学家。 杜泽知道自己不是法官,更不是神,没办法通过两个故事,就能确定一段历史中每一个细节的真伪。他自己的想法和抉择,无疑也是带有主观性的。就算是多宝这样的智械人,出于种种原因,其实同样无法做到绝对客观。 既然如此,把两个故事都收集起来,共同公布,应该算是相对客观的做法了。 这样不仅有助于考古学家的工作,也能看到这两个故事的人,都能参与到对这段历史的评价,和对于文化符号的创建过程中来。 当死浪再次醒来时,她非常惊恐的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一个很眼熟的女性精灵,躺在一个简陋的手术台上,胸腔和腹腔都被划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除了断骨和碎肉,还有凝固的血块。她的颅骨被从中间锯开,大脑和小脑被移走了,旁边都是散落的脑髓液,眼睛无神的翻着白,瞳孔散大,眼角带着泪痕。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 当然,她都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开膛破腹了,那具肯定不对劲的很,不太对劲说的是她正在用的这具。 这种感觉很微妙。 就好像是她的意识被人从原本的身体里抽取了出来,装到了一个奇怪的罐子里,然后从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原本的身体。 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死浪才渐渐接受了自己的大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