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断言其无法再有孕育,被迫过继宫人之子,视作嫡长子,立为储君。孰料天意弄人,成襄皇后偏又在显庆二十一年意外诞育幼子,碍于过继之子年长,先帝的身体又时好时坏,钱氏外戚势力太盛,朝臣坚决反对储君易位。而后今上登基,成襄皇后对幼子不能继位深以为恨,才引出那些多祸乱。
如今的皇后柳氏倒是位难得的安逸妥协之人,今上为太子时便以太子良娣的身份侍奉左右。实际上皇后出身国朝第一名门河东柳氏,以她出身嫁为太子妃亦并不过分,不知为何当初只屈居良娣之位。
今上继位后,成襄太后强行聘下外甥女张氏正位中宫,柳氏只得了贵妃的衔头。听闻张氏骄横跋扈,多有残害嫔妃之举,如此又委屈五年,待长兴五年钱氏之乱平定,张氏被废,才被立为继后,可怜她而后诞下皇长子却还是天生残疾,柳皇后也算是多灾多难了。
时辰尚早,昭阳殿如同不少宫室一般大门紧闭。我轻叩门扉,不承想应门居然是皇后的贴身侍婢伽罗,亦是尚宫局之首的林尚宫。她身披茶色常服稍显睡眼惺忪。我不安的表示打搅的歉意,她含笑让我宽心,她似乎比沈司药稍稍年长。大抵在这个年纪的女子多是神色安详,她说话轻柔,然眉眼间有种不怒自威的姿态暗藏,她接过我的书匣,代为通报。
至于皇后召见,我并不抱多大希望,却还守着礼数耐心等候回音。无聊时信手拈来一朵粉色山茶玩赏,闲站了一会儿,门重新开启,林尚宫已换上尚宫才可用的艳红色宫装,鬓间隐约华发在艳色映衬下骤然凸显,她恭敬传话道:“皇后娘娘请苏美人进去坐坐。”
我难掩诧异,难不成我的名声传到昭阳殿,连杜门不出的皇后对我也颇感兴趣了。我忍住疑问,欠身回礼道:“麻烦姑姑引路了。”
碧茹欲紧随我而入,却被林尚宫挡住,道:“皇后只宣召了苏美人一人。”碧茹只转眸请示我的意思。我思忖着,皇后虽然脾性难测,也不见得厉害到会将我吞下去的地步,独自入内并无不妥,遂交待碧茹乖乖留守。
踏入那宫门,我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昭阳殿。庭院内遍种苗木,昭阳殿本该光华满地,一院熔金,却被那些枝桠纵横遮挡,阳光碎落一地。
数棵合抱的合欢树各占一边,枝叶纵横,亭亭如盖,生锈的铁索秋千藏在阴翳中,无精打采地垂下。其下灌木丛中金丝楠木、红叶女贞交错而生,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铺满落叶,仿佛多日不曾洒扫。
那些本该明丽的杜鹃花儿,半开不开地隐在叶下,悄悄燃放妖娆诡谲的色彩,花架下的藤萝疯长,甚至放肆地绕上廊柱,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藤蔓遮天的内药局,不过没有那般热闹喧哗。正殿前悄寂无声,连个宫人都不曾见到,恍惚似乎可闻听叶落之声。纵使草木席地,较之内药局的苍翠深沉,昭阳殿却意外地予人清冷之感,这本该是后宫最早照到日光之处,不知为何如此阴寒寂静。
林尚宫甚至都不回头顾我,轻巧的步伐宛如鬼魅,我不由联想皇后近乎隐居的生活,不觉更添几分神秘了。
林尚宫带我至一处侧殿,推门示意我自己入内,我心下忐忑的扩过一尺来高的门槛,弥漫而来的檀香顿时若有若无地缠绕与周身,销金钩子挽起层层轻纱帷幕,只放下最后三重,微风轻荡起帷幕,透过镂空雕双喜图案窗棂落入昏暗光亮,照得那上的凌霄花纹路,帷幕后女子身影若隐若现,一旁的错金博山炉吐出袅袅香烟,我如堕幻境,丝履踏在光滑的乌砖上,更是无声无息。
绕开帷幕,皇后并未觉察我的到来,安然跪在佛龛的锦垫上,眼中只一个绛红色背影,我肃身叩首行跪伏大礼,道:“妾苏氏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我额头紧抵住沁凉的乌砖地,不敢抬头,然而皇后似乎正在走神,并不立即唤我起身,我听得拨弄念珠的声音有规律地在耳畔回旋,愈加紧张,良久她才回神顾我,用诵经般波澜不惊的语调道:“起来吧。”
皇后纤手一指近旁的绣攀枝莲花双宫绸锦垫,示意我坐下,纵然室内昏暗,那手中的沉香佛珠却愈加衬得皇后皮肤的白皙,宛如素瓷,泛着冷光,圣上亦有玉色的手腕,然而皇后的素白肤质却好像多日不曾见得阳光的阴寒。
端然跪坐于锦垫上,才敢偷眼去瞧这位神秘的皇后娘娘,柳眉细目,额头生得高而宽广,眉间一点朱红美人痣如鲜血刺目,脸庞消瘦,三对错金嵌绿松石蝶形发钗挽成低髻,压上玳瑁华胜,绛红色琵琶襟上裳配着紫棠色暗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腰间五福捧寿环佩凌乱地与流苏纠缠在一起。
曾听相士言,额头生得高而宽广当是极富贵的相貌,想当初陌生的相士便指着我那额头说了一车的好话,哄得父亲多赏了他几个铜板。
然而此时因着那皇后柳氏幽暗纯白的脸,我只觉得无限凄苦。柳氏容貌清雅,相较明贞夫人的华丽贵气又是另一番韵味,却透着几分诡异,如幽暗处的忧郁丁香。
“苏美人可记得药师如来十二大愿为何?”我走神时,皇后的话如香烟拂过,她目光并不落于我身上,只注视那紫檀木雕成的庄严释迦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