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韶仪常对朋友吹嘘,他还不会用筷子时,就已经在学打鼓了,起手就比别人早。等到人家听明白他是一岁抓周时抓了个拨浪鼓时,往往哄堂大笑露出一脸鄙夷,就像当年他爸妈脸上的表情,那时只有他爷爷萧九成喜欢得什么似的,说这孩子一生万事顺心、无忧无虑。 箫韶仪的童年果然事事顺遂,读书中下游,打架上中游,玩乐上上游,一言以蔽之,是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普通捣蛋鬼儿童。除了一件事,就是很喜欢打鼓玩,一敲起来就几个小时,如痴如醉,不知疲惫地沉浸其中,父母四邻都被鼓声吵得不厌其烦,好在他打鼓就不出去惹事,父母一见鼓声响起就出门躲噪音,留他在家自娱自乐。 爷爷为了讨孙子喜欢,专门去集市买了只乡间常见的花鼓给他,等到大一点又偷摸去县城买了只铁皮鼓回来,不敢让孩子爸妈知道,就偷偷带他去大坝上一个没人的小木屋里敲打。 他在河边打鼓时,见到爷爷常拿一本破旧的小册子翻看,等到他读书识字,就问爷爷要过来看,韶仪见到这书上文字很少,而且很多字歪歪扭扭不像汉字,问爷爷说也看不懂,他发现还有不少图案很有趣,图上几根小棍在按照顺序变换,像是一支鼓槌在变化方向和频率一样,于是韶仪就照着这些图,把小棍想象成鼓槌变化的动作敲打起来。 箫韶仪只觉得照着这图案,打起鼓来自由自在,肆意驰骋,有风驰电掣的快意。其音敦厚处似朴似拙,旷达间则如处幽谷,那时他还不知这本《九韶》古乐谱的名字和由来,更不知自己所习乃是数千年绝学之管钥,而此书中乐理正司其启闭。他也不知这鼓声会如何改变自己顺遂平庸的人生,又将会把自己带到怎样的惊涛骇浪的命运里去。 至于他爷爷箫九成如何得来的这本上古乐谱,倒是有一段家国大事值得一记,这还要从日本侵华战争时说起。 ……………………………… 1939年6月9日,中条山南麓,黄河北岸,正是拂晓时分,四野万籁俱寂,空气里一股硝烟味道,刚过去的两天两夜里,日军的飞机大炮轮番密集的轰炸,把沿河一带的山峰红岩削成了土坡,红色的土壤赤裸裸地暴露在黎明的朝霞里,像是大地的伤痕一样。 在这片陡峭的丹霞石岩下方,躲着一对年轻的兄妹,男的叫顾星廷,女孩叫祝小玉,正沿着河边的悬崖,慢慢向前攀爬。他们从关外暗随一支古怪的日本小分队到此,结果误入这中条山战场。 “这一路60多里地,十几个黄河渡口,都叫日本人炸没了。连一条船都见不到,这些小日本,你打仗归打仗,自己不渡河的吗?”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一双大大的眼睛,晃着两条长辫子,一边走一边抱怨着。 “他们等打完了,自己再搭一架渡口。这60里多里都是战场,北高南低,根本无险可守,守卫的两万多人老蒋部队被逼到黄河边上,现在早被炸成几截不能互援,估计日本人很快就要压上来了。” 那名小伙子大约十七八岁,脸上灰尘满面,遮不住眉宇间一股英气,穿着寻常所见的逃难流民的衣服,腰间挂着一只寻常的花鼓,一副唱莲花落的叫花子打扮,讲起打仗,嘴里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爷爷让我们跟踪的那些日本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们一路上鬼鬼祟祟,到处翻尸盗骨,你偏偏不给我动手。”姑娘想到那个日本小队,心里突起一阵恨意。 男子听了噗嗤一笑,妹妹小小年纪就有女中豪杰的风范,缓声说道:“他们名义上是考古队,实际就是盗墓贼。爷爷说他年轻时在黔地一带的时候,见过那个带队的老头子,叫什么鸟居龙藏。说他比别的日本人不同一些,是个“反战的”,还说反正打输了这些古墓都是要被挖的,这个鸟人懂得发掘和保护,破坏能小一点。 小伙子说着就笑了,好像连自己也不信这话,“他们从朝鲜那边过来之后,走一路挖一路,东北蒙古河北山西,赤峰红山,刁家屯,响堂寺,貔子窝,天龙山,箕子墓……这些鬼子盗了那个微子墓,还立碑写上丰田部队的名字,当真是无耻之极。”说到这里,转头向妹妹问道:“小玉,阿霞得来的那个盒子,你收好了没?” 妹妹不耐烦地拍着身上的包裹说道:你放心吧!说了几百遍了!别忘了,这还是我先发现的呢! 这时天空一阵鹰唳,一只苍鹰盘旋着从群山深处飞过来,听到男子吹的哨声,盘旋而下,落到他身旁的岩石上,啾啾作语。 男子取下鹰爪上勾着的水壶摇了摇,看到水壶上印着“九十六军一七七师”,对老鹰说声多谢,便把水壶递给妹妹。 苍鹰在岩石上拖着巨翅来回不安地走动,口中咯咯有声。男子轻声说道:“糟了,阿霞说这些部队要被日军逼到岸边悬崖来了。”说着就让妹妹和自己攀援往上,挂到悬崖中间的缝隙里,这样从上方就不易被人发现。 这时大地震动,轰然作响,远山处传来枪炮轰鸣与厮杀声,岩石孔洞都仿佛都感到了战栗,发出一阵呜咽般的低鸣。 过了一阵,对方的枪炮声不绝于耳,靠近自己这边却是只有呐喊声,尸体和枪支不断从悬崖处落下来。 小伙子心想不妙,这支部队没有弹药了。这时对面的枪声也渐渐停了下来,传来一阵蹩脚的中国话:“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大部队已经放弃了你们,放下武器,皇军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和尊严,小孩子们,不要冲动,不要无所谓地浪费生命!” 小伙子身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