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卖了这样的遭遇仿佛不以为意,陈惇也看不出她有什么不甘或者不舍,她头顶枯黄,关节粗大,但生气勃勃,看着她陈惇就忽然想起徐渭画里的野草,一簇簇蓬勃而野性。
“你长得不好看,”陈惇故意道:“王府才让你在这里烧水。”
“才不是,”这丫鬟道:“跟俺一起进来的,现在还在灶上烧柴呢。好看的才在前面伺候。”
陈惇被她逗乐了,这时候门外道:“状元郎,衣服送过来了。”
这丫鬟打开门将衣服拿进来,那太监急道:“彩凤,你会不会伺候,我叫别人来,你笨手笨脚地……”
“就她,”陈惇道:“快拿进来。”
这丫鬟这下有了眼力见,轻手轻脚地给他套上衣服,陈惇就道:“你叫彩凤啊,叫金啊玉的,花啊草的,还都不如你这名字。”
这丫鬟得意道:“那是,俺爹生我的时候梦到一只翘尾巴的大公鸡,所以才起了这名字。”
陈惇哈哈道:“当心尾巴翘地太高,会被人剪了。”
一个小插曲,陈惇换上衣服,意外地合身,心中不由称赞裕王府这个叫陈宏的管家会办事。这个叫陈宏的太监,和东厂的陈洪只有一字之差,但确是两个人,听说原本也在黄锦手下当差。
“状元郎尝一尝这雪水泡的岳山茶,”书房内,裕王朱载垕亲手为陈惇斟了一盏茶,笑道:“幸亏我吩咐下人们早早就取了今年的雪水,初雪和末雪竟都采上了,算起来可以喝小半年了。”
陈惇抿了一口茶,不由赞叹道:“好茶!高山云雾,配着梅间新雪,果然是极品!”
见陈惇夸赞,裕王和高拱都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高拱道:“状元郎为丙辰科魁首,前无古人的大六首,素来为人仰望,一踏入仕途,又直入中枢,在御前侍奉,着实简在帝心啊。”
陈惇放下茶杯,谦虚道:“高侍讲过誉,陛下不以我材质简陋,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实在令我感恩戴德。”
高拱又道:“状元郎不必过谦,谁不知道你聪明洞达,实乃王佐之才、社稷之臣。不说别的,你对我们王爷的保护之功,别人不知道,王爷和我又岂能不知?”
陈惇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还是陛下心中自有决断,不是我的功劳。”
高拱道:“话是这么说,可再英明的主上,也会被谗言所惑。只有状元郎这样的忠直之臣,才能叫陛下回心转意,也叫小人的谗言,无法动摇我们王爷的地位。”
陈惇心道我虽然有心提早结识裕王,雪中送炭,攒一个大大的政治资本,可没想到裕王这里,比我还着急啊。
他却不知道,裕王虽然是实际上的皇长子,看似无可动摇的储君,其实地位尴尬,而且是明面上的靶子,遭到了无数次来自景王支持者的明枪暗箭,说起来实在是苦不堪言。
要说裕王的前十二年,过得比较自在,因为前头已经有一个皇太子,他就是将来要出京就藩的藩王,不光嘉靖帝不闻不问,而且朝臣们也不在意。谁知庄敬太子年纪轻轻就死了,从来不曾被人注意的裕王一下成了皇长子,日子就不好过起来。
相对于皇太子“出阁受讲”这一套正式的礼仪,裕王就没有得到,不过他不是皇太子,那么就按照藩王“开邸受经”的仪程,十五岁的裕王和景王,居然是一起开府。
而两位皇子,从建立府邸到所用的服饰、器皿,都没有任何差别,裕王有讲官,景王也有,这让朝廷上下,不得不议论纷纷,彼时皇太子已殁三年而新储未立,裕王与景王却都留在京城而且没有任何差别,那么嘉靖帝的意思,是不是瞩目景王呢?
这个推测其实倒也不算空穴来风,因为景王的母妃卢靖妃要比裕王的母妃杜康妃得宠许多,而且景王的相貌,长得也和嘉靖帝更像一些,作为嘉靖帝的幺子,在皇太子没有薨逝之前,嘉靖帝对景王的赏赐,也比裕王多许多。
裕王前途未卜,朝廷上下,猜测种种,都在衡量这两位皇子的未来。
裕王占了长子的名分,这本该是天大的优势,也是所有维护正统之人奋不顾身保护他的理由,如果在嘉靖以前,这种担心绝不会存在,就像永乐年间,有靖难功劳的汉王都不曾夺嫡成功,何况什么功劳都没有的景王呢?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因为长达十几年的大礼议,打断了敢于直言进谏的言官们的骨头,而占据朝堂主宰朝政的,是以严嵩为首的柔媚佞幸,他们可不在乎什么正统,什么祖制,他们没有原则,是不可能帮裕王说话的,甚至许多利字当头的小人,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选择投机景王。
支持裕王的人被形容为“烧冷灶”,烧过的人就知道,久不生火的大灶要烧起来,可谓是万分困难。而景王的大灶,有严世蕃、陈洪这样有权有势的人火上浇油,如何不旺呢?
严世蕃明里暗里和景王眉来眼去已经透露出一个信号,他们父子打算将宝压在景王身上,原因很简单,跟着景王殿下混,如果成功了,所带来的收益必然大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