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又静了一瞬,那大笑的声音无疑小了许多。
“好教将军知道,这次淞沪之战,胡总兵投入了三万兵力,”陈惇不紧不慢道:“只不过征调了一些沿海卫所官兵,和广西狼兵五千人罢了,这和陈兵在大明九边的三十万军队比起来如何?和京营二十万比起来如何?其实大明的心腹大患在北方,这是朝野上下的共识,至于东南沿海的倭患,朝廷认为不过是癣疥之疾罢了,所以也并没有派大军压境,只依靠都司兵马……而如果这一次官兵失利了,大概是会给朝廷一些震动的,这样他们就会认真考虑一下东南的事情,然后派一些……正规一点的军队来,到时候希望大将军也能底气十足,杀得官军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当然陈惇说的并不是真话,所谓嘉靖一朝,南倭北虏,南倭甚至比北虏还让人忧心,因为倭寇威胁的是东南腹心之地,不论是对民生、对经济都是大创伤,嘉靖帝如果不重视倭寇,又如何设江南总督、苏松总兵,还允许设团练呢?
这话说座中只剩下嗡嗡的议论声,而徐海右手边的老头就冷冷道:“这话说得好大,看来朝廷是一直从未将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在东南所作所为,不过是搔其皮毛罢了……既然诸公都是这么想,我们倒是不介意再给他们一点触痛。”
陈惇就呵呵道:“好比蚊虫吸血,若惹人注意,激人之怒了,便是它灭亡之时。”
徐海就好比一大蚊子,整天嗡嗡不绝,环绕耳边,还在人身上吸血偷食,叮上几个包,人也懒得计较,毕竟人也是个穷人,要扑灭这蚊子吧,还得开灯、买扇子或者蚊香什么的,穷人身上就那么几块钱,还暂时舍不得花,于是就用手挥一挥,赶一赶,也就罢了。
不过要是这蚊子贪婪吸血没有穷尽,把人叮咬地是满头满脸都是包,那人忍无可忍,自然是不惜一切要扑灭这蚊子的,到时候别说蚊香扇子,就是灭蚊器也舍得买。
这下算是激怒了这群倭寇,他们大呼小叫着,要徐海把人当场油烹了。
徐海虽然不说话,手中却拿起了一个金杯,转来转去,一双铜环似的大眼睛也一直觑着陈惇的神色。
陈惇心道这个傻叉不仅是水浒看多了,三国也没有放过,怎么还要摔杯为号吗?对付一个人还摔杯为号,这满座的人都是摆设吗?
他还真没有想到这群人都乐得看一出刀斧手从甲帐之中跃出,挥动大刀砍人的好戏,像鸿门宴和甘露寺本该有的剧情——要是知道的话,他还要多骂几句傻叉。
陈惇就整整衣冠,决定给这群只能看得懂戏文且以为戏文里演的就是真实的大老粗们上一点文化课。
“看到将军手上的金杯,”陈惇缓缓道:“让小人我想起一个故事。”
徐海神色一动:“什么故事?”
陈惇缓缓讲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并非是鸿门宴或者甘露寺的故事,而是一个在座所有人都没有听过的故事。
说的是本朝太祖皇帝,有一天用金杯乘了美酒,赐予户部尚书茹太素,告诉他“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意思是你今天还有酒喝,但是总有一天会死在我手里。后来这位大臣果然因事连坐而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东似乎有所警觉,他毕竟是个有文化的人,跟这一帮大老粗还是有区别的,不过他对这个故事的体悟也稀里糊涂不明所以,要陈惇说就是因为跟这帮没文化的人在一起久了,他的文化水平也被拉低了。
“……其实小人的意思很简单,”陈惇就道:“说出来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如果做不到,就没必要进行暗示了。”
徐海讪讪地放下了金杯,却又忽然反应过来,怒视着他:“你是以为本将军不敢杀你吗?”
“将军自然是想杀就杀,我赤手空拳又孤家寡人,自然任将军处置。”陈惇道:“不过在杀我之前,还是请将军听一听小人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