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恶,往往多是大丈夫、真英雄,他们宁愿置自己安危于不顾,也要帮扶大家,急公好义。比如这次起事,最先挑头的人,他们出于义愤,驱赶无恶不作祸害百姓的太监,这是真心为民,我反而钦佩他们。” 见这些人竟露出自豪的神色,陈惇微微一笑:“而胁从呢,他们不论是目的还是初衷,都不纯粹,他们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喊得最凶,闹得最狠,闹哄哄不是为了义愤,而是为了从中渔利,事后追究责任,反正排不到他们头上,于是更加肆无忌惮,没有约束,巴不得事情脱离预期轨道,闹得更无法收场最好。” 见众人若有所思,陈惇道:“你们说,如果真的要杀人,是该杀首恶呢,还是胁从?” “我们这次与百姓约定了,”沈光德道:“不扰民,不伤及无辜,可是到了药王庙前,便有人振臂而呼,说那些地痞流氓家中藏着许多积蓄,都是搜刮百姓得来,如今应该去抄他们的家,让金银细软还之于民。” 于是事情变了,虽然还有大部分人跟着沈光德他们前行,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抄家,最开始还去那些地痞无赖的家里翻江倒海,后来就变成了中产大户,打砸的时候就诬陷他们是太监的帮凶。 “对,”陈惇循循诱导道:“这样振臂而呼的人,就是我说的胁从。我跟你们透个底吧,如今趁着张总督还没有大开杀戒,咱们苏州还是府尊老爷能做主的时候,赶紧找到这帮胁从,快快地给他们定了罪,脑袋落地之后,就宣称他们是首恶,你们能保全,苏州的百姓也能保全,作恶的人也绳之以法了,你们觉得如何?” 陈惇支起身体:“这可是大老爷给你们最后的仁慈,可千万不要等着张总督来了,公事公办,只问首恶,不问胁从啊。” 这些人统统如梦初醒,眼睛一亮,见王廷默不作声,顿时低头商量了几句,二话不说就道:“明日一早,就把人送到府衙前!” 等人走了,围聚的市民也渐渐散去了,王廷才道:“梦龙,你这是何意啊?” “大人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陈惇吐了吐舌头,笑道。 “你要是不说明白,”王廷板起脸来:“我就真要怪你自作主张。” “其实很简单,”陈惇正色道:“朝廷不愿意闹大的,这事儿说到底是宫里头的皇上不占理,竟敢违背祖训,公然征税,朝廷要秋后算账,殃及的人也不会多,因为担心随时还会引起民愤。张经明日到来,肯定也是这个意思,需要迅速捉拿罪魁祸首,平息事态。” “但总要有人为之承担责任,”陈惇道:“这一次的首恶确实如我所说,是出于义愤,他们罪不至死,但起事过程中出现了目的不纯、带头抄家闹事的人,他们是祸乱的根本,如果没有他们,这事情叫起事,正是因为他们煽动群众酿成了暴行,这事态才无法控制了,所以这人必须杀掉,以儆效尤。” “但这些胁从,会心甘情愿伏法吗?”归有光问道:“如果他们铁板一块呢?” “当然不会,他们一定会被首恶揪出来的,”陈惇轻描淡写道:“因为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就背叛了首恶,所以首恶们这一次为防止他们供出自己,一定也会选择背叛。首恶们比其他人多一个需求,那就是转移罪名因此活命。我就直接给他们指明了道路,他们没有侥幸,别无选择,只能揪出胁从顶罪。” 陈惇在这一点上是很有信心的,不过他也有想不明白的东西,比如这一次的起事,究竟是城市暴动,还是农民起义?说是农民起义,其首倡者是市民阶层,又发生在城市之中;说是城市暴动,其主体又还是农民百姓。 不过他有一点很清楚了,那就是社会的进步如果到了必要靠革命才能进行推动的时候,其实是社会成本相当大的非优选择,也是最后不得已的选择。社会结构的再造,如非万不得已,应当避免这样革命性的激烈行为,如果能通过社会成本小的渠道释放出来,那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