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来了!”陈惇跃进澄心书屋中,献宝似的摊开了食盒:“糯米藕、金蝉巧果,先说这糯米藕,除去糯米和莲藕,里头还放了大枣和莲子,外头又裹了一层桂花蜜,吃起来嘎嘣脆,包你吃一个还想吃。还有这巧果,老虎造型,说什么近秋而未秋,主刑杀当以白虎为宜。怎么样,也来一个尝尝?” “多大个人了,还贪吃这些零嘴。”唐顺之一想仿佛眼前这少年也才不过虚岁十八,“晚上少吃点糖。” “我不吃,就被薇儿吃了,”陈惇道:“她正是换牙的时候,可不能叫她偷吃。” 他将巧果摆在案上,却见案头一封拆开的来信,不由得问道:“先生,有信来啊?” “对,”唐顺之长吁了一口气:“我明日就要动身离开苏州,去往南京了。” “明日就要离开?”陈惇啊了一声:“出了什么事?” “我的友人罗洪先来信告诉我,我很快就要被起复,所以今日,也许是我们师生最后一次见面。”唐顺之道。 “这是好事儿啊,”陈惇振奋道:“当初先生因一封奏疏被罢斥,天下无不冤之,如今朝廷愿意起复您,可见公道还是自在人心。” 唐顺之看着他,旋即又避开了他目光,胸膛甚至都在微微颤抖:“可是如果推荐我起复的人是赵文华呢?” “赵文华?”陈惇略一思索,就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赵文华,字元质,号梅村,嘉靖八年进士出身,授刑部主事。初在国学时,严嵩为祭酒,他认嵩为义父,被委派为通政使,可以最先得到弹劾严嵩的奏疏情报。奏疏只要经其手,皆先送严嵩,然后才进呈嘉靖皇帝。他和鄢懋卿被称为严嵩的左膀右臂,深为朝中清流不耻。 “赵文华怎么会突然举荐您?您认识他?”陈惇上下看了他一眼,道:“您不是严党的人吧?” “我不是严党的人,”唐顺之道:“我此前也并曾与那赵文华结交,这次他以通政使兼工部右侍郎的身份,来东南祭海。” “祭海?”陈惇道:“他一个朝廷大臣,来东南就是为了祭海?” “陶天师说,倭寇之所以兴风作浪,屡剿不灭,是因为其首领徐海是东海恶蛟所化,如果想要灭蛟,须要祭祀东海龙王,”唐顺之摸了摸鼻子:“不过,我相信他来,可不仅仅只是祭海,他是来巡视东南防倭事宜的。” “果然是为了倭寇而来,”陈惇道:“可是朝廷不是才派了张经出任江南总督吗?这才多长时间,张总督还连一场仗都没打呢,朝廷怎么又派人来?” “因为张经是李默推荐的,而赵文华是严嵩的人。”唐顺之道。 “果然是朝堂博弈的结果,”陈惇却摇头道:“我看这严嵩也太急了些,张经还一场仗没有打呢,何不等他费了辛苦打赢了仗,再派人过来摘取胜利果实呢?又或者,张经难敌倭寇,连打败仗,这严嵩不就有了正大光明换将的理由了吗?” “东南六省的命脉,握在张经一人手里,”唐顺之道:“就算严嵩睡得着,皇上睡得着吗?” “咱们这个皇上真是奇怪,”陈惇不由得道:“对该信的人,始终抱有怀疑;对不该信的人,始终深信不疑。” 比如朱纨,比如仇鸾。 “原来严嵩是利用了皇上多疑的心思,将赵文华安排来了东南,”陈惇道:“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赵文华会召先生您,担纲抗倭大计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有一真一假两个原因,”唐顺之就道:“你要听哪个?” “都要听。”陈惇道。 “好,那你自己分辨。”唐顺之道:“因为东南局势太过危急,抗倭形势严峻,甚至比北方的鞑子还要让人寝食难安。朝廷不拘一格,任用人才,所以我恰逢其会,被他们起复。” “这话说出来,”陈惇道:“还真没人信呢。” “那就剩一条,”唐顺之道:“赵文华与张经、李天宠不睦,但他无法对抗张经,只能拉拢各方,我就是他拉拢的对象之一。” 张经的资历是相当高的,多年来南征北战,赫赫威名,安定两广,又平息安南,是首屈一指的将帅,跟严嵩一辈的人儿,更何况如今又总制六省,自然不是赵文华能对抗的,即算赵文华身后还有他干爹严嵩。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陈惇道:“那先生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唐顺之盯着摇曳的烛火,轻声道:“从前朝廷罢斥了我的官儿,我也不以为意,一心只追求我的良知之学,闭户兀坐,匝月忘寝,多所自得。然而这么多年来,我目睹的大明治下,遍地疮痍,哀嚎遍野,生民涂炭,难述万一。闽浙一带,倭寇为患;宣大九边,鞑虏为祸。两广未曾抵定,安南得而复失这些祸患,却还都比不上朝堂之上,圣上沉迷权术,首辅肆意逢迎,百官勾心斗角,结党倾轧。我想要在这样的境况下做点事,何异于登天之难?!” 唐顺之缓缓合上眼睛,但青筋突起的双手暴露了起伏的心绪。只听他喃喃低语道:“我亲眼目睹了生民的苦痛。如果不亲眼见过,就不知道天堂和地狱有什么分别” 他已不愿再想,当他下定决心返官场的时候,他就不在乎那些浮名,那些可以置他于死地的流言蜚语,他原本爱惜如眼睛一般的名声,他都不在乎了,如果他可以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和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做些实事从此以后,男儿到死心如铁。 但他还是害怕眼前这个他深深喜爱的学生,会用那种看不起的目光看他 “我由赵文华举荐起复,已经尽丧名誉。”他不敢看陈惇的眼睛:“士林风评,清流誉议,不仅会口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