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呷了一口茶,道:“人老了,耳朵就是背,许多话听得是颠三倒四地。” 陆执章站了起来,“大人若没有其他什么事,老夫就先告退了。” “陆翁且慢,”王廷放下了茶盏,指了指门外:“吴江的知县李志庠,前些日子疏浚河道,从水里挖出来几样东西,还请陆翁带走,这毕竟是你家的东西嘛。” 陆执章回头一看,只见院子中抬进来七八个巨大的石兽,不过已经没有淤泥和水痕了,似乎被人清理晾干了。 他眼睛一眯,一股寒意从脊背上升了起来。 “陆翁家中的仆人也太粗心了些,”王廷还是慢悠悠的声音:“不小心扔掉一个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扔掉这么多个?陆翁家再是家大业大宅院大,门口的石兽也禁不住这么消耗的,您抬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整饬一下家中的仆人。” 陆执章的背后,已经沁出汗来,他望向王廷,后者还是那一副波澜不惊又笑眯眯的模样。 “大人说的是,”陆执章终于道:“仆从不慎,回去是应该好好整顿一下。” “粮食危机度过去了,”王廷道:“本府接下来就要好好整治一下河道了,这太湖、吴淞江需要清浚淤泥,望虞河要修筑堤坝,都是一项耗时且耗财的工程啊……” 看着陆执章忽然踉跄的背影,王廷心怀大畅,这似乎是他主政苏州六年以来,第一次有了当家做主的感觉。 陈惇从屏风之后转出来,道:“大人今日,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一番连消带打,将陆执章搓圆揉扁,让学生佩服地五体投地啊。” 王廷笑道:“你这小滑头,花言巧语,乱拍马屁!” “学生说的可是实话,”陈惇道:“现在形势逆转了,他们输咱们赢了,不在此时享受一下失败者的匍匐,还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就是一场赌博,”王廷道:“如果是咱们输了,今日难堪匍匐的,就是咱们。” “谁铺开了摊子,谁负责收场,”陈惇道:“当初陆氏敢以苏州为筹码,将整个苏州城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他就要为这个风险买单,买定离手,或赢或输,都是自己选的,可怨不得别人。唯一让他没有想到的就是,他会输得这么惨,估计也是因为,他狂妄自大太久了,以为自己就是苏州城的化身。” 王廷道:“大明律规定,欺行霸市,囤积居奇者,杖一百,徙三千里,甚至还要没收全部财产,如果我真的能用来惩罚他们这些人就好了,他们自以为构建了苏州城,其实不过是苏州城养出来的蠹虫!苏州生他们养他们,就是让他们来吸食自己的鲜血的!” 陈惇承认道:“其实这次的事件,原本不至于闹得这么大,甚至惊动四方,只是这些人真的太让人愤怒了,他们的嘴脸,比牢狱之中穷凶极恶的犯人还要令人作呕。他们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若不是府尊劝解,我还想将粮价抬到二十五两,真正让他们感受一下从云端跌落地狱是什么心情!” “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都收拾了,”王廷不由得歉意道:“赶尽杀绝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士绅都会震动,甚至朝廷也会反感,他们在朝廷上的能量,还是超乎你的想象的。” “学生知道,”陈惇道:“自然不会让大人陷入当初朱纨的境地。” 其实他心里在想,这些商人大户,已经彻底堕落了,只有逐利贪婪之心,再无一点良知。这些人是工商阶层不错,却是腐朽的封建地主与工商阶层的结合体,他们的崛起只会重复魏晋时候的门阀政治。而陈惇需要的是新兴的工商阶层,是先进的、活跃的,有资本同时也有良知,不仅修桥铺路资助学子,也会自动承担社会责任感的新兴阶层。 这也是陈惇不想将之赶尽杀绝的原因,新兴必从腐朽中诞生,而他觉得这一次苏州争夺战,有一点工商阶层的抬头和觉醒,他们现在敢和官府作对,将来整个阶层就敢于反抗皇权,作为未来的统治阶级,这一点也许很漫长很渺茫,但这个阶级获得政治诉求的机会却越来越近,陈惇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