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门太守到” 一艘官船停泊在了安亭江上,苏州府尹王廷不着公服,只穿着一件长袖襕衫施施然下了船,拈须微笑道:“久不来安亭,风光一如往昔啊。怎么样,之翁,这和你的园子相比,哪个更好?” 他身后随之走出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目光慈和精神矍铄,“虽然我住的园子收纳山水,但比起这真正的自然风光,还是要逊色许多的。” 被唤作“之翁”的就是吴奂了,他所居住的宽园,就是苏州的一处名园。 “走吧,启和,”吴奂点点头:“再来震川书院,感觉怎么样?” 吴启和搀扶着爷爷走下船只,道:“若不是要准备科考,孙儿还想在书院里多读几年。” “归先生都说你可以参加童子试了,你就要潜心去考,”吴奂道:“时光不等人啊,你看归先生他乡试考了五次,会试也参加了四次了,蹉跎如今,两鬓斑白” 他说着忽然指着前方被众人簇拥的一人,道:“你再看太仓王世贞,二十一岁就登了黄甲,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能做甘罗的话,就不要做姜子牙。” 那被他所指的王世贞已有所感,见到了吴奂,顿时上前拜见:“小侄拜见世伯。” 王世贞轻装而来,穿一身极飘逸的宽袖梅青直裰,腰上系了一条白玉锦带,人群之中最以他引人注意,有如赋闲的王公一般。 “好好,元美啊,”吴奂非常高兴:“你来参加今日的文会,真是盛事啊!” 吴奂的表姐嫁入了太仓王氏,按辈分是王世贞的叔祖母了,这种沾亲带故的关系还是管用的,寒暄起来就显得亲近。 “贵客远道而来,”僮仆将众人迎了进去:“蓬荜生辉。” 陈惇和郑若曾在雅舍二楼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道:“王世贞举止都雅,风神俊秀,果然一表人才。” “他生有异禀,过目不忘,”郑若曾虽然也不太喜欢王世贞的自傲,但也承认他的才华:“可以一天读书二三寸厚,一天写书一二万言。才最高,声望最显赫,声华意气笼盖海内,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其门下。若是能得到他的片言褒赏,声价骤起,不可一世。” “所以被捧上神坛太久了是么,”陈惇语气玩味:“我觉得他需要刺激刺激。” “唉,姑苏陆的大船到了!”郑若曾指着远处:“他家的船也太招摇了,吴淞江就这么宽的河道,他家船一来,别的船就行不过来了。” 吴淞江河道不宽,而姑苏陆的船又太大,所以江面上并排行驶过来五六只船,乍一看遮天蔽日一般,几乎将整个河道都占了。 “潜儿,不许跑,”陆执懋唤住抓耳挠腮的儿子:“你跟我去拜见府尹。” 陆近潜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家博社,想起自己很久没有打马搓牌了,顿时勾起了一腔心思,谁知陆执懋看得更严,不许他玩耍:“你爹我为什么带你来安亭,来游玩了吗?还不是指望你能睁大眼睛看看人家,改改性情。你也如今大了,你就算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谈谈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整天诸事不做只贪玩,怎么能长久呢?” 陆近潜哼哼几声,也不顶罪,只乖乖挨训。 陆东君从船里出来,摇头道:“爹您还是不要多费口舌了,一看他那样子,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放在心上。他指定还想着,家里经济由大哥,仕途在二哥,他就一身轻松,还做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陆近潜不怕他老爹,就怕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顿时一拍屁股,溜到大船后面卸货去了。 “爹,”陆东君道:“女儿去拜见王夫人了。” 见陆氏一行人分作两支,一支从正门而入,一支走了角门,郑若曾道:“这陆氏带着女眷来作甚,虽说这陆东君也有些才名在外,但这一次的文会,可是大雅之集,她是参加不了的。” 陈惇没有说话,他也在想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她。 “唉,那个穿着白衫的,就是孔贞宁吧,”郑若曾啧啧了两声:“嗯,人物轩昂,衣冠济楚,有几分圣人之嗣的风采。” “言必孔孟者,未必真是孔孟,”陈惇就道:“衣冠济楚之人,也未必是光鲜人物。” “那是什么?”郑若曾道。 “禽兽。”陈惇道:“岂不闻衣冠禽兽?” 郑若曾摇头笑了一下,忽然道:“这聂豹、唐顺之估计要明天才到了,这我要好好拉住他们请教我的书还有几处地方不明,他们从抗倭前线下来,应该知道。” 郑若曾无意仕途,而对山川地理感兴趣,他搜罗志籍,考核边海,如今正在编纂万里海防图的稿子,内有中国沿海图十二幅,起自岭南,终于辽左,计里辨方,附以考论。 陈惇看过他画的图,他画的图比苏州编制的舆图还要精准,因为这是郑若曾和两个儿子操小舟到各处辨别道里通塞,调查形势险阻所画,各图均以陆地在下,海洋在上,符合站在岸边持图眺望海洋的视线方向。图中海中岛屿。岸上山脉河,港口海湾和沿海卫、所、墩、台等军事地理要素齐全,是一本非常完整、内容详备的海防军事地图集。 “我这个图稿,对沿海地形画得还算正确,就是对海岛的测绘出入较大。”郑若曾苦恼道:“只能依靠从抗倭前线下来的人口述,我觉得不亲眼见的话,还是不准确啊。” “我觉得仅仅画出海郡县图不够,”陈惇道:“应该为江南备倭专门作一本书,将江南山川险易、城池兵马、要害水利、积储赋粮统统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