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修走后。 张静修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想着爹还是疼爱他这个幼子,若非如此,大哥也不会怀疑爹到底在列祖列宗面前有没有说过断绝父子关系的话。 “小少爷。” “小少爷?” 方岳一连喊了两声,还以为小少爷没听见。 “听,见,了——”张静修不耐烦地应道,一动不动,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小少爷马上就成为大富翁了,为何还愁眉苦脸的?小少爷不是想买豪宅吗?该琢磨在哪儿选址了。” 张静修白了一眼:“你懂个屁?有钱就快乐吗?住在豪宅里面就心安吗?本少爷是要做大事的人。” “……”方岳一脸憋屈,顿了顿,才声若蚊蝇地回道,“有钱不一定快乐,但没钱一定会痛苦。住在豪宅里不一定心安,但住在这破庙里一定会彷徨……” “g-u-n滚!” 竟在本少爷面前讲起道理来,还要不要脸?张静修鄙视,本少爷两世为人,用得着你来聒噪? “小,小少爷,你眼睛湿,湿润了……” “有吗?没见起风进沙子了?” 方岳东张西望,一头黑线:“哪有风啊?” “呜,呜,呜……”张静修自己鼓着腮帮子吹起来,“这不是风是什么?狗东西!” 方岳无语,小少爷肯定有心事。 …… 张敬修回府,迅速汇报:“爹,六弟说没有,沉船、着火,全与他无关,他说只是运气好罢了。” 张居正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多此一问。” “爹打算作何处理?” 张居正瞬间变了个脸色,刚才还带着几分幽然,可立马儿全是慨然正气:“处理什么?怕他们怀疑是爹暗中做的手脚吗?哼,懂老夫的人自然懂得,不懂老夫的人,老夫又何时祈求他们懂得?” 紧接着—— 张居正的眼神变得更加犀利:“想老夫自担任首辅以来,哪天不是在唾骂与口水中度过的?老夫何时怕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哼,使吾为刽子手,吾亦不离法场,而证菩提。这是我张居正的命,我认。” 看着父亲眼神中激情燃烧般的火焰,张敬修不禁为之动容。 那火,有种赴汤蹈火舍生取义的气概。 是啊,父亲何时怕过? 若非要找出来一次,那只有被学生刘台弹劾的时候,父亲稍稍妥协,连续三次请求辞职。 毕竟,那是大明王朝开国以来,老师被学生弹劾的第一例。 自那以后,父亲再没有惧怕过。 正如六弟所言,即便是夺情风暴,父亲都坚挺地走过来了。难怪六弟说咱张家的人有风骨…… 想到这儿,张敬修感慨地道:“爹,原来我以为我最懂您,可现在看来,还是六弟最懂您啊!” 张居正脸色忽然间又变得温和起来。 “爹,六弟让我回来带一句话给您。” “什么话?” “他说谢谢爹!若非仰仗爹的身份与地位,就他近段时间里干的那些事儿,都不知被人生吞活剥多少次了。” 很有自知之明啊! 张居正心里感动,可嘴上回道:“这是一个脑子进水的人该说的话吗?” 张敬修笑了笑说:“六弟的脑子只是偶尔会犯糊涂,也不是经常性的。他知道感谢爹,他知道爹不会为楠木的事上火犯愁,即便是被皇帝陛下追查。” “皇帝追查,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想修葺后宫各大殿堂,现在楠木紧缺,指定不好意思再开口。本来,皇帝也只是趁老夫南归,借此试探一下老夫,所以这事儿一直捂着尚未明言。可告诉冯公公,不就等于告诉老夫吗?哎,皇帝还是年轻啊!” …… 慈宁宫暖阁。 朱翊镠裤脚卷起老高,被抽得嗷嗷直叫。 李太后用的是竹鞭。 说是鞭子,其实是条子,而且很细很细。抽在小腿上,一鞭一条血印。 李太后崇尚佛宗。自穆宗皇帝染病后,她便喜欢抄写佛经,原来每天早上起床洗漱完毕,领着两个孩子给陈太后请安,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诵读抄录佛经,然后才过早。 宫里宫外,都尊称她为“观世音娘娘再世”。 这肯定是赞誉,而绝非逢迎之词,但有两层意思:一是称赞她有智慧,万历皇帝登基六年,她垂帘听政六年,其实国家大事都是她在掌舵;二是称赞她心地善良,有一颗菩萨心肠。 但,她绝不柔弱。 该狠的时候狠,身上有一股泼辣劲儿。这是她不同于别个女人的地方,也是她能够成为政治女强人的原因之一。 在教育孩子方面,便可略见一斑。 对万历皇帝自不必说,十几年如一日地严苛。 对潞王朱翊镠,虽然管教不及万历皇帝严厉,但罚跪也是常有的事,竹鞭子就是为潞王准备的。 对潞王,她是恨铁不成钢啊! 一边抽打一边厉声斥道:“什么叫张静修坑你?啊?别以为娘亲不知道,你总背后埋怨娘亲更疼爱你哥哥,可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到底有多争气啊?” “娘亲为了你,请了多少老师?可你读书读哪儿去了?每次让你读书,你不是感冒,便是头痛,找这理由,找那理由。训你两句,你便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卖乖讨巧。” “从今日开始,决不允许你胡闹下去。娘亲与你说过多少次,你哥哥只有你一个弟弟,你是潞王,得想着等你长大后,辅助你哥哥的万世基业啊!可你倒好……” “看你以后还敢胡闹!不狠狠地抽你一顿,你总是将娘的话当作耳边风,今日,即便你大姐二姐来了,哪怕是你母后来求情,本宫也决不轻饶!” 朱翊镠懵逼了。 看得出来,娘亲这回是真的生气。 骂得狠,抽得重…… 朱翊镠痛得涕泪纵横,我是你亲儿子啊!莫非……这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