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 万籁俱寂, 两人却都没什么睡意,江炼倚墙而靠, 看坐在床上、脚下满是纸团纸张的神棍,试着从他刚刚那些语无伦次的言辞中, 抽出最紧要的几根线头。
“所以你是认为, 湘西,乃至滇、黔、桂这些地方, 所流传的那些神乎其神的东西, 都是跟蚩尤有关系的?”
神棍点头:“蚩尤部落独特的文化和传承,随着部落中人的败退迁移,在上千年间,也跟着迁移扩散开来。当然了,现在都是一家人,大一统很久了, 但是你回看过去, 不觉得炎黄跟蚩尤的文化体系,是很不同的吗?”
“最典型的就是, 咱们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们是巫傩之说、万物有灵,洞有洞神、山有山神,连树都有树神——很长一段时间, 中原文明看蛮夷文明,都带着偏见, 也有点妖魔化。赶尸也好、蛊毒也好,符咒也好,谈之色变,但如果,这是人家独特的文化传承呢?”
他开始列举:“比如赶尸和蛊毒,最早是被归入‘祝尤科’的,祝尤科又叫天医,是上古时代治病的行当啊。赶尸,说不定是人家对人体的研究,研究的是死后一段时间内的尸体保存和活动;而蛊毒,就是医药……”
神棍有点激动,目光转向窗外,远处,是高低不平的憧憧山影。
“你看看这山,山上除了形形色色的植物草药之外,是不是也有林林总总的爬虫昆虫?我们是神农尝百草,走的草药体系,也许他们,走的是虫药体系呢?”
“一张中药方子,比如茯苓二钱、白术二钱、制附子一钱,研末放在药罐子里煎汤,其本质,跟蜈蚣一只、蝎子一只、毒蜂一只,放在坛子里埋入地下,任它们自相吞噬残杀,利用地气和时间来‘熬煮’,最后得出成品,有什么不同呢?”
“只不过,我们出来的药是死的,他们的药是一只蛊虫,活的;我们的药是一次性的,他们的能反复使用。你觉得那些虫豸太恶心、有毒,只是既有的、约定俗成的审美影响,更何况,很多草药也有毒啊,老话还说‘是药三分毒’呢。”
江炼差不多被他说服了,听着听着,他也觉得,那些所谓的边民妖诡异术,也许真的只是源于炎黄和蚩尤间的文化差异。
说到底,蛊毒跟祖牌一样,都只是一种工具罢了,遗憾的是,用它来行不端之事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就会给人阴森恐怖的印象——其实现在的很多药剂,到了犯罪分子手里,也是杀人利器。
看来,整件事里,蚩尤是个绕不开的人物了。
然而,中国的朝代歌,是从“夏商与西周”开始的,连夏朝都被某些史学家认为是臆想出来的、并不存在的神话朝代,黄帝和蚩尤之争,远在夏朝之前,没有任何史料可以借鉴,只能从零落的上古神话里去窥知一二了:但神话这东西,千百年来经后人不断修改、添删,早就面目全非了。
神棍还真是……一头栽进了古往今来、最棘手的一个大谜题。
江炼笑了笑:“蚩尤……我去过娄底,传说那儿是蚩尤的故乡,很多地方都有蚩尤塑像,头上还长了两个牛角呢,威风凛凛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回正题:“那个结绳记事,你是准备……从少数民族的绣花入手?”
神棍纠正他:“不是少数民族,就是那个寨子,花瑶。沈万古的老婆是瑶家人,而因为花瑶跟瑶家其它各支都不同,他老婆经常提起,他听了不少,算半个专家了。我前头拉着他,问了很多。”
“我觉得,就是那个寨子,不全是直觉,有理由的,三个理由。”
“首先就是,花瑶在湘西人很少,基本都分布在雪峰山那一带,唯有那个寨子是在大武陵区,而且距离悬胆峰林最近——前头不也说了吗,那儿地理环境并不是很好,出来进去很不方便,深山又多野兽,干嘛要选在那儿定居呢?”
“有没有可能,当年的花瑶就是蚩尤这头负责记事的,是文化人。你要知道,古代文化人不多的,上古时代,就更少了,结绳记事,是门高技术活——悬置山胆的时候,那一支花瑶被调过去,记录了整件事的经过,然后,他们就近安家落户了?”
“第二是,花瑶拜古树,也拜山石,九重山下的结绳记事,是藤条编制的,藤条也是古树的一种啊,还有崖顶的那个绿盖,也是无数藤蔓木枝牵引起来的,我觉得那支花瑶的老祖宗,多少是参与过这件事的。”
这倒是,那崖壁周围,还凿楔着不少青铜支架,这种大工程,一看就需要人力。
“还有第三,”神棍说得口干舌燥,但也顾不上去喝水,“沈万古说,花瑶挑花,的确是很神秘,还有人称之为‘神仙挑花’。很多少数民族,为了卜年成、问吉凶祸福,有着自己独特的问卦方法,现在,都成了他们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了。”
“比如佤族的巫师,擅长鸡骨算卦;广西苗族的巫师,是往水碗里扔米,观察米粒落下的位置,这叫‘照水碗’;哈尼族是猪肝卦,杀猪取肝看颜色——花瑶就是挑花问卦,说是他们族里的巫师,戴上巫傩面具,能和臆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