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众位家人散了去,高胜却单独把苏代和高妍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把书房的门关上,然后问苏代道:“代儿,你猜到了其中什么缘由,能否向我直言,我都为这件事急得连饭都吃不下啦,要是再不能有实质的进展,我都要被张仪夫人的目光给折杀死了。”
苏代理了理袍袖,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我也是臆测而已,我觉得樗里疾想出的方法是联姻之计,但是当他听说张仪师兄夫妇感情很好,所以就不忍继续下去。”
高胜也有所醒悟,但他不敢肯定,问道:“代儿,你何以见得是联姻之计呢?”
苏代分析道:“要取得秦国的信任,最好莫过于建大功于秦国,可是现在秦国连机会都不给张师兄,可见此路是行不通的。”
“而眼下更为直接有效的途径,无疑便是结为姻亲,以婚姻试探和拉拢张师兄。秦国惯于使用这样的办法,从几百年前就是这样的,那秦穆公有一女文嬴既嫁给晋怀公姬圉,后来姬圉偷跑回晋国,又将女儿转嫁给了晋文公重耳。联姻不过是秦国最惯常的方式而已。”
苏代所讲的故事尽管距离此时已有几百年,但这几百年来,秦国确实仍然保持着这样的传统,高胜一经苏代提醒,不住地点头赞成。
可是,高妍与张仪的夫人姚玥渐渐相熟,她可不愿意张仪以联姻的方式来取得秦国的任用,她着急地说道:“如果那样,姚玥姐姐怎么办,总不至于把她由嫡妻变成庶妻吧?”
苏代见高妍心中不安,他安慰道:“我不过是猜测而已,况且即便樗里疾公子主张如此,张仪师兄也不会轻易答应。所以这事不是已经搁置下来了吗?”
高胜当然也不想主动去破坏张仪的既有婚姻,他长叹一声,说道:“唉,看来张仪先生没有在秦国得到重用的命相。谁能想到,他在秦国出个头有这么难啊!”
此刻,高胜明白这件事的症结不是由于自己举荐张仪不力,而是另有隐情,他的心也就踏实了下来,不似以往那么自责和急切。
他总算能坦然地面对张仪夫妇了。举荐之事也就又置于一旁,不提了。
如此这般又过了二十多天,张仪自己却坐不住了,他迟迟不见动静,愈发着急。这一天中午,高胜刚刚从朝中归家,张仪就来找高胜问个究竟。
高胜热情地招呼张仪落座,张仪坐下后,寒暄了两句,直奔主题,问道:“自从我与高大夫去见过樗里疾后,一直未敢问起举荐一事。然而时间一久,我也不免忧心,所以今日冒昧来见高大夫,是想要问问进展如何,不情之问,还望高大夫见谅。”
高胜起初还笑着面对张仪,但是听完了张仪的问话,他再也陪不出笑脸,回道:“举荐张先生之事,不是我们不用心,只是其中有些难以启齿的细节,不足为外人道也。”
张仪“哦”了一声,他发觉高胜欲言又止,心中奇怪。沉吟了片刻,张仪鼓起了勇气,问道:“我一点都不知其中的缘由,万望高大夫不隐晦,我张仪愿闻其详。”
高胜盯着张仪,嘴唇动了动,想说出来,但是却又觉得不忍心,所以竟然又吞吞吐吐的,没有正面回答张仪。
张仪观察着高胜的表情变化,感觉到他隐藏着重大的玄机不说。他在长久的等待中,被折磨得寝食难安,殊不愿再被蒙在鼓里。
因而张仪继续追问道:“我对高大夫一直尊重有加,诚实相待,即便是在军情相迫的安邑时,我对高大夫也问心无愧。近来叨扰府上,也是出于对你的信赖。我也希望高大夫以诚待我,如实相告详情。”
张仪主动说起了安邑之事,高胜则因欠张仪一个恩情,更觉得不安。在张仪不客气的言语相激之下,高胜也硬起了心肠,决定将事情的原委说出。
他于是就详细地说明了整个举荐的过程,包括与樗里疾的对话,以及苏代的分析。言之唯恐不尽。
张仪脸色平静地听完,但是心中却如开了锅的水般翻滚,他得知自己竟然只能靠着联姻才能在秦国立足,内心感到了极度的悲哀。
“难道我张仪命该一生困辱,郁郁不得志!”张仪的心一紧,感到了十分地疼痛,他脸颊变得苍白,紧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仪向高胜辞别,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跨出高胜的书房,高胜忧心地问道:“张先生没事儿吧,你也别想太多了,我们再等等消息吧。”
张仪苦笑着,向高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他强作镇静地离开了高胜的书房,走了没五丈远时,想起了自己悲催的命运,痛从腹内传来,脚步就难免踉踉跄跄地起来。
张仪一时不愿回到自己的客房,怕被夫人姚玥看到自己心痛不已的样子,于是就向高府深处的小湖边走去。他后来走进湖边的密林中,在一个极为幽静之处寻到一块大石头,捂着肚子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此时,他的内心也是茫然一片,不知该想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就这么傻愣愣地一个人坐着,坐着,久久不能离去,也打不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