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李氏逆贼祸乱朝纲整整十年,定王卢启蛰伏于封地咸阳, 于二殿下李彦秀兵变当日纠集卢燕诸侯共同起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尽数将李氏逆贼诛杀于宫中。
清凉殿二度遭遇大火, 赤橙色的火焰伴随着滚滚浓烟腾空而起,手忙脚乱的宫人内侍端起沙盆水盆, 在定王的燕军虎视眈眈之下拼了命地救火。
风光了整整十年的驸马李彦秀惨死于清凉殿的金銮柱下, 尸骨无存。定王为展仁厚,特命臣下为泰安公主与驸马设衣冠冢,言之凿凿信誓旦旦, 却在太常少卿裴县之问及公主与驸马是否同入皇陵一事之时语焉不详含糊其辞。
分明是无意。
定王猜忌之心甚重!绝非中宗这等好相与之人!
裴县之面不改色心不跳, 牢牢将手指掐入掌心, 不敢露出半分犹豫与迟疑, 只在那一瞬间对着众臣面前言笑晏晏的定王卢启,起了深深的戒心。
恰在一日之前,裴县之与公主泰安有过一面之缘。若依泰安所言, 她兄妹二人与定王卢启年少相交情真意切, 更曾有托付江山之意。
且不论驸马李彦秀后事,单只泰安公主未曾入皇陵一事,倘若定王与泰安兄妹当真有情,此时便不该如此绝情。
裴县之咬牙低头应喏,已是将定王所为牢牢记住, 心中仿若金钟长鸣, 脑中嗡嗡作响, 只等着定王接下来的话语。
他连夜通风报信,理该论功行赏。
可他一届太常少卿,却踩点神准,能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得到这般准确的消息,又焉知眼前这小肚鸡肠的定王会不会因此对他生出无穷的戒备?
裴县之背上冷汗潺潺。
而定王抚着面上长髯,果然浅笑着开口:“方才飞来那物,你可看了清楚?”
“飞来那物”,不就是残魂一缕的纸片鬼泰安?她浮于空中,相隔十年岁月,亲切又果决地对定王唤道:“小叔,我是泰安!”
可定王恍若未闻,她焦黑残破的身体被戳在金箭之尖,橘色的火苗窜了出来,将她连同离弦金箭一同射出,果决又毫不留情。
环顾四周,万余名燕军整装待发,定王有备而来,对皇位势在必得,丝毫不念旧情。
到得此时,裴县之哪里还看不出来今夜黄雀在后的关窍,唯有感慨镇国公主泰安一如既往的天真与单纯。
不,他曾与泰安相遇一事,再也不能照实直说。
裴县之深深低下头,脑中有如陀螺飞转,绞尽脑汁去编纂这一刻应答的说辞。
“昔日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成疾,齐人少翁以鬼神术夜致李夫人样貌,武帝隔帷幕而件之…”他曾经读过的鬼话轶事此刻宛若救命稻草,电光火石间在裴县之的脑中连成一片,像一篇奇幻而又旖旎的旧时传闻,一点点地从裴县之口中说出。
“今夜恰逢镇国公主亡殁十年,驸马对公主情深义重,请来能人异士于清凉殿中招来魂魄寄身于一本《圣祖训》中,化成巴掌大的纸片小人,依附血气而生…”
裴县之是太常少卿,素来掌管祭祀香烛,与神座斋郎为伴。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明明是他生死一线间编纂出的故事,却被清凉殿前的定王金科玉律一般地听了进去。
将锅推给驸马李彦秀…将今夜的宫变与杀戮粉饰成诡幻的一场情劫。
裴县之拼命地揣测着定王的心意,觑着他的脸色一字一句地说。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冤魂怨气不散就会聚集成灵,依附于书本之上。有读书人翻开书,便是那勾人魂魄的蠹灵。”
他哪里知道一面之缘的那只纸片小鬼是个什么东西?可眼前的定王目光灼灼,像是寻着腐肉的秃鹫,好像只等他说出一句错词,便要将他斩杀灭口。
命悬一线,裴县之却灵光一现,不知脑中哪根弦拨了下,编出“蠹灵”这陌生的名字,将定王唬了半信。
他越说越来了自信,言语间将那蠹灵编得天上地下无双:“…媚骨天成,魅惑人心,杀人于无形,一鬼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这世间哪有什么“蠹灵”?
从来都是太常少卿裴县之,情急时灵思妙想,编出来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定王饶有兴味,审视的目光落在裴县之的身上良久,才终于冲他点了头,不经意地问道:“陈大人曾对朕提及你报信甚为得时。爱卿身为太常少卿,如何得知今夜驸马意图宫变?”
裴县之脑后发寒,跪倒在地连呼万岁:“臣夜观天象,得知真龙天子方位西南…”
他将月夜中曾与泰安相遇之事牢牢地咽入腹中,满口歌功颂德,咬定自己与陈克令的相遇乃是上天注定。
而那纸片小鬼泰安从此之后,便是驸马李彦秀为情所困招来的妖孽“蠹灵”。
曾翩若蝴蝶飞将在他面前的公主泰安,便成了裴县之深深埋藏在心里,永世不再提起的秘密。
定王朗声大笑,将瑟瑟发抖的裴县之从地上亲手扶起。
天空中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