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瓒,的确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这话没毛病。”水墨恒一边听,一边摇头嘀咕:“只是,这与支不支持夺情有半毛钱关系吗?难道支持夺情的官员就不清廉不刚正了?这是什么鬼逻辑?难怪世人都说文人既酸又腐!” 只听赵用贤回道:“不是部院大臣都像张瀚大人那么有气节,再者,像王国光、王之诰、李幼滋等都是首辅密友,他们出来说话不方便,没有说服力。” “原来是这个原因。”艾穆点头“哦”了一声。 “但也用不着他们了,就在今天下午,御史曾士楚和吏科给事中陈三谟慰留首辅的折子,已经送进了大内。” “哼,他娘的——”艾穆气得一拍桌子,登时变了一副嘴脸,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些士林败类,竟弃朝廷纲常伦理而不顾,就知道巴结逢迎首辅,真气死个人!” 不消说,一听就是个爆竹脾气。 这一点,水墨恒也早就有耳闻。在同僚中,艾穆的“犟与暴”是出了名的。 七人之中,数赵志皋年龄最长,脾气也最为温和,他一向是个息事宁人的和事老。 果不其然。 接话的正是赵志皋:“和甫兄,首辅大人这几年整饬吏治,改革赋税,惩抑豪强,实有功于社稷哇。” 咳嗽一声,稍顿了顿,接着又笑道:“这个你是怎么看的?首辅与你同属湖广,算是老乡,你又是他荐拔上来的。难道楚狂人,都如此行事?” 艾穆摇了摇头,回道:“当年李白当了退位宰相的女婿,在安陆蹉跎十年光阴,写诗自嘲‘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从此,天下人便将那些诋毁孔孟之道的浅薄之辈,称之为‘楚狂人’。” “哈哈哈!”赵志皋笑出声,“难道这么称呼有什么不对吗?” “这实在是敝乡的不幸呀!”听艾穆的语气,似乎觉得这个头衔安在他头上极不妥当,勉强笑了笑,将话锋一转:“不过,要说到‘楚狂人’,当今首辅可当之无愧。” “哦,是吗?” “首辅自用其才,尤好申韩之学,法峻义薄,不讲情面,长此下去,朝廷纲常就失去了温良敦厚之风。”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哈。”赵志皋附和,“首辅大人是最擅长用重典。若说‘狂’,还有一个湖广人士似乎更狂。” “你不说大家也都知道。水少保嘛,对不对?他是蕲州的,莫非这‘楚狂人’称号,送给我们还真不冤枉?” 艾穆的话一停。 做东的吴中行,又开始劝大家喝酒吃菜,接过刚才的话题:“水少保也一力支持夺情呢。” “当然啦。” “那还用说?” “他们本就形影不离,一条船上的人嘛。” “……” 纷纷相应。 不过,水墨恒只能看见艾穆的表情。之前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不清楚,但此时艾穆一脸的鄙夷。 只见他闷了一口酒,牢骚道:“我就想不明白,父母过世,做儿子居然找理由不回家守孝?居然还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这是什么世道?” 吴中行道:“和甫兄的话言之有理啊,咱们这帮小虾米,都无缘当面聆听首辅的高见。听说你和甫兄曾经受过他的单独召见,可有此事?” “有。”艾穆点了点头。 “首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还有父母吗?来,和甫兄你给咱说说呗。” 艾穆半晌不吱声,脸色一片通红。 …… 此情,水墨恒了解,知道艾穆不愿当着众人的面提及,因为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说起这个,得提到“决囚”一事。 万历二年,张居正那时任首辅有两年多,鉴于各地奸淫掳掠盗贼蜂起,戕害百姓的案子屡有发生,便请旨实行严厉的“冬决”。 什么是“冬决”呢? 就是把罪大恶极的犯人,在冬至前处以凌迟或大辟等极刑。 皇上颁旨施行。 圣旨明确规定:每省“冬决”人数不得少于十个。 治乱世必用重典,这是张居正一贯的主张。 水墨恒当然也支持,知道治国确实不能心慈手软,所有的大政治家都有“阴狠”的一面。 在张居正那里表现得尤为突出。张居正虽久居京城,几乎没有到地方做官,但他知道各省官员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儒家信徒,动不动便将“上天有好生之德”挂在嘴边,即便面对犯下天条依《大明律》理应处决的罪犯,也往往会动恻隐之心,不求“杀无赦”,但求造七级浮屠。 张居正打心眼里讨厌那些伪善人。为了让“冬决”切实有效地按照他的意图施行,他从两京各大部院抽调若干精明而严厉的官员,分赴各省监督此事。 到了年底,各省处决的犯人报上来,超过了三百个。 这个数目,相较于之前可真不少。要知道,隆庆一朝六个年头“冬决”的总犯人之和才这么多。 可张居正仍不满意。 他平日确实留意了各省的刑情,在他心目中,该杀的人犯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但无论怎么说,那一年的“冬决”规模浩大。 当初张居正说服刑部尚书王之诰上本,将“冬决”的详细方案呈给皇上时,李彩凤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因为她一心向佛,有着“观音娘娘再世”的美誉,当然不同意杀人,甚至决定取消那一年的“冬决”。本来,儿子登基就没有大赦天下。 结果,张居正在廷对中,将李太后的提议驳回,给出许多令人信服的理由。 尤其力陈,在整个隆庆一朝,因为各州府官员怠慢政事,积留下来的案子太多。若不动用重典,匪盗猖獗,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如果大赦,等同于姑息养奸,那天下大治又只能停留在口头之上。 为了这件事,李彩凤还特意召见了水墨恒,征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