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隔天又给七娘那里送去了一篮焯过水的荠菜团子, 她头一回去城外挑野菜, 还是七娘带她去的,想来如今她忙得必定顾不上这些了, 自己给她送去些叫她尝尝鲜也好。
七娘见灵素挽着篮子送来了七八团荠菜, 忍不住地乐, 赶紧吩咐人拿下去收拾了包馄饨和春卷来,又留灵素吃饭, 俩人对坐说话。
如今这大连店开得新鲜,已经有康宁府的姑娘太太们坐了船来逛了, 自然有因此结交的。有两个在府城里有些脚力的,便撺掇她往府城里也开一家去。只是刚这么提了,她还没这打算,预备过两年看看再说。
更别说填塘楼、水围库和城外灵苑的各样买卖,同她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年节里你来我往的更叫人费神劳心了,却是“旺”的气象。但是,任凭送来堆高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古董珍玩, 眼前这个憨子的礼, 搁哪儿都是独一份的。
常人同人结交, 对方身份地位变了, 这边不免也要有些掂量思虑,有时候就渐行渐远了。只有这个人,行事相待同多少年前俩人结伴换了工服偷偷溜进去看珍品集时一样无异, 好像不管世事如何变化, 她仍是那个她, 自己在她这里也永远是从前那个自己。真是无端地叫人觉着安稳踏实。
七娘问她:“那边的荠菜可多?开春就能挑马兰头了。”
灵素点头:“多啊!多了去了!这县城里住着,一说挑野菜,九成九奔百溪滩去,可也没见哪个说空着手回来的。不止这些,还有野葱、小笋、蕨菜,野葱这会儿就有,那东西剁碎了炒饭可真是太香了……”
俩人就说起野菜野物来,若非那桌上铺的细毡,好似还在当年行里做活儿的时候。
等灵素走了,七娘才想起来,抚额道:“莫非这憨劲儿也会过给人的?都年底了,这溜溜半日,竟忘了同她说年下分红的话了……罢罢,反正说了她也未必爱听……”
正叹气,外头自家相公来了,手里抱着畅儿,畅儿手里捏着个吃了一半的春卷。七娘刚想问他吃东西洗过手没有,就见他手一递,把那半截春卷塞他爹嘴里了,七娘提在胸前的一口气,只好默默吁了出来。
黄源朗浑然不觉道:“灶上正炸这个,香!从前都是开春吃,今年这会儿就吃上了!不是说如今更冷了么,这明明是热了吧!”
七娘接了畅儿拢到跟前,拿了帕子给他擦手,又道:“我们这里向来是腊月里就有荠菜的,又不是北边。这是灵素昨儿刚从百溪滩挖的,特得给我们拿来。”
黄源朗呵呵乐道:“算她还有点良心。”
七娘瞥他一眼:“她怎么没良心了?”
黄源朗一瞪眼睛:“明明说好了是你们合伙的买卖,可你瞧瞧她,甚事儿都不干!她要是擎等着分红还能说一句无能又爱财,可她分明连这个都没记在心上,我同伯丰说起,结果伯丰全不接头,可见她……唔,莫非她是想把这份当私房存的?嗯……”
七娘还没来得及说话,畅儿忽然开口道:“祖母说爹爹也甚事儿都不干,就等着娘挣钱养家……”
黄源朗咕噜咽了口口水,嘟囔一句道:“娘也真是的,在孩子跟前怎么什么话都说!”
畅儿又道:“祖母还说,爹爹同方家姨姨简直像亲姐弟俩……爹爹你又做什么说方家姨姨不好?那不就是说你自己不好?”
眼看黄源朗一肚子委屈想要分辨却不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儿,七娘心里直乐,咬着嘴唇说畅儿:“好孩子,那是祖母说笑话给你听呢。咱们家买卖都要你爹爹出去同人谈了才成的,没有你爹爹,咱们家可做不成营生。”
畅儿这才不说什么了,靠在七娘怀里等她给剥桂圆干吃。
黄源朗看看这样子,想想看还是自家媳妇对自己最好,——娘就会说我,怎么不见她说说爹去呢?!
七娘问起黄源朗外头的事儿来,黄源朗才收了心思,一件件细说起来,哩哩啦啦说了一大篇,又道:“知县大人又出新花样了。这回说是征集县里能人们的巧法子,若是谁有在耕种匠作上的新鲜主意,哪怕一时还拿不准的,只要写明了姓名报到坊业司。衙门试过了果然有效的,就会给奖赏。最高能得一百两。
“又在金宝街贴出了长长的布告来,上头细分了许多类别。那耕种上头的不止有新粮作、良种这些,连新奇的杀虫法子、养土的法子、甚至连更能显效的追肥的法子都算……这位大人真是太能折腾了,都不晓得他想干嘛……”
七娘听了目露深思,点点头道:“这位大人真是心思厉害。想必是见如今农闲来县里寻活儿做的村里人多了,故意贴出这么个告示来,叫人把官府这个话传回去。要说农务上的事情,只问县城里住着的人,能问出个什么来?自然是打那些村里来人的主意了。之前的辣茄会,大笔银钱撒出去,如今衙门的话大伙儿都信得挺真,没准还真能搜上许多主意来。这可比让农务司分片下去跑有效果多了……”
说完了摸摸自家儿子的头顶道:“畅儿可得好好读书,这读书人的肚子里就是心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