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问的,可是你那十一个兄弟的魂灵?”
陈逆看着我却不回答,过了许久才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当年艾陵的战场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一个人把十一个滴血腐烂的头颅从艾陵一路背回了临淄。也许,那些人是为了追随他才走上了战场;也许,那些人是因为他才丢了性命;我只知道,卖浆老嘴里的陈逆,游侠儿嘴里的陈逆,我眼里的陈逆,在失去了十一个生死与共的兄弟后,孤独得像似长空中哀鸣的孤雁。他刚强,冷硬,却又掩不住内心的悲怆和苍凉。
“看到那边三颗并排的星辰了吗?你找到它们,然后沿着它们所指的方向往东看,看见那颗泛着红光的星星了吗?你的十一个兄弟都在那里看着你,因为你抱了他们的头颅回家,所以他们很满足,他们现在很好。”我手指着天幕,柔声回道。
陈逆仰头望向辽远的星空,他静静地注视着,肃穆而慎重。
“四年前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的,就在心里告诉他们吧!我听不见,可他们听得见。”我拾起地上的宫灯转身步上了台阶。
陈逆仰着头,抓住了我的脚踝:“杜若,那些埋在艾陵的白骨呢?没有回来的十万齐兵,他们的魂灵……”
“在艾陵的土里埋着,跟他们的遗骸一起,埋在暗无天日的黑土里。”
“为什么?”陈逆转头。
“因为他们有恨,归不了天。”
“恨吴人?”
“不,恨陈氏。”我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胡说!”陈逆一个挺身,捏住了我的肩膀。
“痛——你放开我!”我忍不住大呼出声。
“你的伤还没好?”陈逆大惊,立马松开了钳在我肩膀上的手。。
“原本快好了,现在好不了了。”我揉搓着红肿未消的肩膀,恼怒道。
“对不起,你刚刚不该咒骂那些护国的将士。”
“我何曾咒骂他们?我说的是实话。”
“是吴国人杀了他们,他们保家卫国何来怨恨以致无法归天?”
“保家卫国?他们死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死后便知道是陈恒的野心杀了他们。”看着眼前的陈逆,我突然很想击破他对陈氏的忠心,对陈恒毫无保留的服从和牺牲。
“你!”陈逆眸中怒火骤盛,他瞪着我,我抬头回视他。最后,他移开了眼睛狠狠地转过了头:“你走吧,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怎么?你怕我说出真相?”
“你说的不是真相!”
“四年前,齐国出兵鲁国,齐是强国,鲁是弱国,要打便打,要和便和,可陈恒为什么让十万大军停驻在鲁国边境等着吴国人来攻?”
“因为战机未到。”
“不,那是因为当时陈恒虽是齐相,但齐国却不是你们陈氏的天下。齐国大权握在高氏、国氏两家手里。‘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这是儒门子贡对陈恒说的话。陈恒听了,也信了。为了在国内夺权,他让国书做了主将,让高无丕做了上军大夫,让十万齐兵做了他争权夺利的陪葬。艾陵之战,主将国书死了,追随他的公孙夏、东郭书、闾丘明都死了,挡在陈氏夺权路上的人全都死在了艾陵。这是你们陈氏一族的胜利,值得骄傲的胜利,有什么怕人说的!”
陈逆愣住了,面对我暴风骤雨般的责问,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攥紧了拳头,涨红了脸,额上几道青筋暴现。
“陈氏的人为了八世之后登顶齐国的预言已经努力了几代人。在临淄城的死牢里,你也已经决定为家族的安危牺牲自己的性命。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还心疼那些死去的士兵做什么?走到最高点的人,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的。堆在艾陵的十万具白骨就是陈氏的垫脚石,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是事实!绮兰阁里的六个女孩是谁毒死的,你们把我抓进宫来,做的又是什么勾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以后,以后的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陈氏脚下,你们会踩着他们的白骨越爬越高,这不就是你们希望的吗?权力斗争之中,人命永远是其次,胜负才是最重要的,这个道理难道你的好兄弟陈盘没告诉你?”末了,我看了一眼盛怒的陈逆,讥讽道,“你气恼什么,你现在的样子,真真可笑的很。”
“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说完了就回去吧!”陈逆怒气全散,低下头默默地背过身子。。
“你!”我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对着一团空气出了一计重拳,自己险些摔倒,对方却全无反应,“眼瞎心盲!不同你说了!”我拂袖大步离去。
“杜若——”背后,陈逆轻唤了一声。
“我叫阿拾,我不是杜若。”我停下脚步,回头冷声喝道。
朝露台上,月华倾泻,陈逆站在一片银芒之中,只可见一个高大寂寥的身影。“杜若,等你离开临淄城,路过艾陵时,替那些白骨引引路吧!”隔着十步台阶,陈逆按剑朝我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