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慕萱雪与言素梅结伴去拿订做的旗袍。虽然新式的西洋装抢了一部分客源,但这家旗袍店是传来下的老牌子,手艺十分正统,所以生意十分不错。
慕萱雪她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客流量最多的时段,伙计店主忙的无暇顾及她们。慕萱雪虽然不喜人多热闹的地方,却也没多什么。言素梅见店内又新裁了几个样式,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
慕萱雪站在店铺前,眯起眼享受阳光。她的神情舒适闲散,清丽的脸容在细细的光线里,染了几分醉人的柔美。
“夫人。”一个粗布少年跑到慕萱雪面前,他身材消瘦,面色蜡黄,像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且还有几块污渍,但那双眼睛十分灵动。
慕萱雪不疑有他,只道这孩子是来讨钱的,正打算掏钱给他些,却不料那孩子先一步开口,“有人让我交给您的……”
不由分说地将一个纸条塞到她手中,然后跑开了。慕萱雪左右瞧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到方才那幕,才选了一个不容易被人看见的角度,展开纸条看里面的玄机。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是一个地点,看样子是想与她见面。
慕萱雪挑眉,有几分趣味,她一向经不起撩拨。
按照纸条上的内容,慕萱雪走进一个小巷中,七拐八绕后便在两排参差不齐的房舍间,瞧见一个英挺的身影,背立而站,他的衣着气度与逼仄的小巷形成强烈的反差,忍不住让人停驻侧目。
男人的背影孤寒料峭,身姿笔挺。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转过身,正面对着慕萱雪。阳光投射进他的眼睛里,虽然半眯着眼,但依旧无法掩饰里面的冰冷锋利,像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身后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他指挥自若。
这种气势,令人生畏。
慕萱雪面上依故是温和无害的笑容,她款款走来,神情从容自在,仿佛并不是身处逼仄污垢的小巷,而是鲜花簇拥的舞台,近旁的男人也不是威厉冷酷,而是故交多年的挚友。
并不是眼前的男人,无法撼动慕萱雪。只是她不善将自己真实的情绪,流露表现给外人看。而且,这种场面她见得太多了,时刻保持镇定冷静,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李泽钦与德国人谈得如何了?”男人的话听不出情绪,只是平静的询问。
可是专意从京都到东莞来问她,便不寻常了。
慕萱雪笑了笑,阳光氤氲在她脸上,好似蒙上了一层白纱,连眉梢都隐带几分柔媚,“早出晚归,不知道是不是正与德国人谈……”
先在湖中抛出一颗小石子,看水面会有什么反应。直觉告诉她,李泽钦来东莞的目的不简单。
男人的眉头地皱了一下,几不可查,但一直留心观察的慕萱雪注意到了。
果然。
男人的目光一闪,如锋刃刀光划过,“不管用什么法子,与德国谈判的结果,我要的是。失败。”
字句简单,语意平和,但却透着逼人的霸气。
军令如山,至死不改,他是惯于下命令的。
慕萱雪的笑意加深了。
约莫是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五日,她第一次走出李家。繁华的街道,复古典雅的建筑,新奇琳琅的商品,她惊奇欣喜着。
突然一个男子突起不备地偷袭她,本来以她的身手周旋反抗,也不是没有机会逆袭。但她隐约觉得对方并没有敌意,便抱着窥探对方动机的想法,任由他施为。
后来才得知,袭击她的男人名叫左泾,是身主的上级。身主的父母在一场军阀混战中丧命,左泾那时一名年轻的将军,那时他战功赫赫,无人小觑。左泾救了身主一命,她亦甘愿成为他棋枰上的棋子,嫁入李家是为获取情报。
这个时候,左泾还没有受到重用,反而因为祖父左宪的关系,被先任总理疑责,在他打了一场空前胜仗时,明升暗降,将他调职到军需署。
对一个出战沙场的军帅,没有比夺了他的兵权更为残酷的事情了。
但,左泾却没有消极怨恨,也没有拂袖离去。他宠辱不惊,好像纷乱的情绪到了他那里,都会波澜不惊。他去了军需署,面上虽然兵权被夺,在署处安逸任职,暗下却布局施棋,重头来过。
犹记得,慕萱雪试探喊了一句“少帅”。左泾的祖父左宪,是前任代理总理,亦是推翻前王朝的带头人,被称为“革命三杰”。他的儿子左耀文是声名显赫的大都督,为推翻前王朝立过无数战功,只可惜在一次暗杀中身亡。左泾那时在德国读书,才幸免于难,所以她称一声少帅不为过。
左泾的回答,让她记忆深刻,“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的语气异常平和,没有丝毫波动,放下兵权,放下之前的身份尊荣,只不过是一个呼吸的瞬间,轻微地不堪提拿。
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被算计了也不要紧,身无长物不重要,重头来过便好了。
胜固然欣喜,败也从容。
慕萱雪动容的便是这样的气度。在乱世,她需要这样可以令她倚仗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