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浸在深海一样的浓雾中,缓慢地穿过这片未知的空间,就像是一条小鱼无意中游进了一个深邃的洞穴。漫天的白色遮蔽了一切,一个女人机械的声音从雾中传来。
“第四十七……”那冷漠的声音经过大雾的过滤,给人一种虚无飘渺的疏离感,听不出口音,也无法估算声音主人的年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说话的人一定就在前方不远处,因为那声音如今听起来,仿佛就在窗外。四个年轻人警惕地环视缆车的窗口,没来由地担心有什么东西会从大雾中忽然显现。笼罩四周的雾气,如今反而成了他们的慰藉,他们心中隐隐然产生了一种荒诞的迷信,似乎此刻被大雾遮蔽的景色,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心理极限。
终于,他们都听清了雾中声音所讲的话,出乎所有人意料,讲话的内容太寻常了,事实上,跟眼下的情况相照应,这些寻常的内容反而荒唐得不可思议,缆车上的四个人竟然都有了想笑的冲动。
“第四十七条,违反本条例规定,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正府及其森林防火指挥机构、县级以上人民正府林业主管部门或者其他有关部门及其工作人员,有下列行为之一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这是……”杨榆喃喃自语,一副丈二和尚的表情。
“《森林防火条例》,”闫康说,“这声音在诵读《森林放火条例》。”
其他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态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更加疑惑了。难道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缆车路线的前方,有一个自动播放的高音喇叭?冯凯安转过身,把头抵在玻璃车窗上,瞪大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想要找出喇叭的具体位置,不用说,在漫天大雾的阻隔下这种行为自然是徒劳无功。
紧接着,第二个声音又在迷雾中响起了,还是一样的嗓音,一样的声调,一样的语速,播送的内容,也是大同小异,看起来,附近还有另一个高音喇叭在播放《森林放火条例》。两个扬声器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这下要听清它们各自的内容就不太容易了。两个声音七嘴八舌了一分钟后,浓雾中又传来了第三个喇叭的声音,跟前两者一样在播放《条例》,一样的冷漠,清晰,平实。三个机械的语音在大雾中交织在一起,相同的播放速度,但是内容并不同步,参差的防火条例讲解声在缆车的四周此起彼伏,没多久就把车上人弄得心烦意乱。
杨榆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闭上双眼,心里只盼着快些逃离这几只呱噪的喇叭,然而几秒之后,他的眼睛猛然又睁开了,大个子惊恐地意识到同样的播报出现在了车厢内部。这个声音出现得太隐蔽了,不留心根本不会注意到它。它比三个喇叭要轻上许多,但是听起来毫无疑问近在咫尺。大个子的背后升起了一股寒意,就像是惊觉有虫子钻进了领口,他转头四顾,惊慌失措地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是一圈看下来,什么都没有找到。车厢还是原先的样子,陈旧而肮脏;闫康和叶芸芸正疑惑地望着他;冯凯安专心致志地面向窗外,那张胖脸几乎要贴在玻璃上了;哑巴还是对四周的一切无动于衷,他神经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时不时干瘪的嘴唇还会动两下,像是在兀自默念着什么。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除了那个萦绕在自己耳畔的细微声音。杨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双耳上。就这样摒住呼吸静听了十几秒后,大个子终于有了收获,他发现车厢中的声音,其实源自他的怀里。杨榆将信将疑地打开怀中的背包,立刻察觉到之前被慌忙塞进包内最底层的金色收音机,此刻又恢复了工作,它就像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用微弱的声音时断时续地播讲着与外面喇叭里相同的内容。
发现是虚惊一场,杨榆总算松了口气,但同时他又觉得困惑。“怪事,”大个子嘟囔了一声,“就算防火条例再重要,也不用在一个地方设置三个播放点吧,更不用在收音机频道广播吧?”
“不对劲。”闫康沉声道,他郑重地合上书,扶了一下眼镜,自打坐上缆车,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从书本的世界里抽身出来。
“这声音吵死了。”叶芸芸脸上也有不满的神色,“快把半导体收起来。”
冯凯安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他还是跪在座位上,头抵着玻璃,肥胖的皮股朝向车厢里的其他人,仿佛一个笨拙的大婴儿。而此时其他人则全都在为嘈杂的广播烦恼,谁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所以,尽管比邻而坐,却没有人能看到他面对玻璃窗时候扭曲的表情,以及惊骇欲绝的眼神。刚才有一瞬间,地上的雾散开了,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胖子看到了距离缆车大约十米的地面,以及地面上站着的那些人。确切地说,他看到的是人影,因为太仓促,胖子根本无从看清那些人的衣着打扮。他们一动不动,木然地站在雾气流转中,就像是一根根打在山道上的木桩,毫无生气。
只看了这一眼,冯凯安就觉得自己全身都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做不到,他心中陡然升起滔天巨浪般的恐惧,惧怕这些静止的人中有一个会抬头与他对视,如果那样,胖子一定会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好在,那些人全都没有反应,胖子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