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亲被送回的时候我并不在家,回来了好几天也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他会被送回来,直到父亲喝醉了才肯告诉我。
说完以后,舅爷转身离开了父亲的身边,父亲一个人站在外面看着面前荒芜平坦的地面。白天看着这地面倒是没什么感觉,刚刚被舅爷这么一说,父亲倒是觉得这个地方阴风阵阵,吹得人背后发凉,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就走进去若无其事地跟工人们继续聊起了天。
开工宴不像其他宴会一样繁琐奢侈,就是一帮工人在一起喝喝酒吹吹牛。要是时间拖得太长,工头肯定会不高兴,这些十六七岁就出来上工地的人心里是最有数的。所以父亲刚刚聊起兴头的时候,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工人示意在场的人都回去休息,这个工人看起来在工人们里面应该是属于有话语权的,所以父亲没有过多留恋,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到了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面睡觉。
有些喝醉的工人被扶回来之后倒头就睡在了自己的铺位上,其余工人也没多话,坐在床头从各自的兜里掏了一包烟出来叼一根点上。夜已经深了,在棚子里面只能看见悬浮在空中的几个红点,互相都没睡,但是没有一个人主动搭话,大家都在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父亲不知道这些大头工人来之前知不知道来这儿是来干嘛的,但是想必现在应该是清楚了,他们现在心里所想的事情应该和父亲是一样的。高额的报酬把这些人吸引到了一起,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谁心里也不会有个数。毕竟这种活,现在活在这个世上的还有几个人有这个手艺。
最右边的人率先熄灭了烟头,父亲看见那边的火光是在半空中被掐灭的,应该用双指掐灭的。这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些年长的工人,从上工地开始就是抡锤子的,手上的茧十分地厚,掐灭烟头应该不存在多大的问题。
父亲也把嘴边的香烟摘下来扔在了地上踩灭,心想不就是个坟头嘛,我徐某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怕个坟头。别说自己本来就不相信什么牛鬼蛇神的,就算真的有,大不了就一条烂命搭在这,也能让家里人重新过上好日子了。
父亲躺到了床上,透过棚顶的玻璃看见了外面的星空,长大了以后有多久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好好看一眼天上的星星。好像长大了以后世界就没有星星了,那样的美好好像只存在于回忆。其实父亲心里明白,只有自己慢下来才能看见,可是自己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人,又纠结什么星星呢。
这一夜很漫长,因为大部分没有喝多的人都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一个人能舒舒服服地入睡。听着临床的鼾声,恨不得抬手给人家一个大耳光吃。直到快天亮的时候,父亲才小眯了一会儿。
就要吃到猪肘子的时候,父亲被舅爷叫醒了,抬头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已经不在棚子里了,父亲感觉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跟着舅爷一起出去了。
“昨晚上没睡好吧,要是我我也睡不着,不过你放心,你的帐篷今天已经送来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可以自己一个人睡了,小灶也给你搭好了,你奶奶吩咐的,你的饭要我给你往好了整。这厨子不可能单独给你抄一份呐,所以我就每天叫厨子上街的时候给你带点菜,你自己做,我记得你做饭挺不错的。”
父亲只是听着,没有说话,他想从兜里掏烟出来的时候舅爷抬手把父亲的手按了回去:
“虽然你不是来当工人的,但是今天是第一天,工头们要训话,你也是工头,人家不抽烟就你抽这像话吗。”
父亲点了点头,把烟放了回去。
几十个工人就这样歪歪扭扭地在机器前面拍好了队,个头最好的一个工头面无表情地站在最中间。父亲注意到这个人的手臂十分地强壮,手掌的茧如果是不认识的一定会觉得他是练铁砂掌的,想必昨天那个用手掐灭烟头的人应该就是他吧。
父亲站在跟这几个工头站在了一排,看着面前的工人。听着前面几个工头训话,父亲都觉得慷慨激昂地,恨不得自己拿着铁锹首当其冲把这地给他挖开,甚至都有点听走神了。直到舅爷从后面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到你了。”
父亲一愣,自己居然也是要训话的吗,之前怎么没有人跟自己讲过。以前做漆匠的时候都是工头发跟香烟酒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哪有什么训话这环节。可是自己确实是以工头的身份来这儿的,不训话又好像自己的这个位置站不住。于是父亲绞尽脑汁找了找感觉,毕竟他也曾经是自诩为才子的人:
“啊,各位好。其他工头大家可能以前都跟着他们一起干过,但是我这张脸对大家来说一定是陌生的。其实我以前也没干过工头,我也就是个跟大家一样的工人,而且干的活儿还不一样,所以各位的手艺我肯定是没有资格来评头论足的。但是大家都是从苦日子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怎么干活我一定是清楚的。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不是工头拿着鞭子在各位后面追着赶着让你们干活。我就想告诉各位,现在咱们的亲爹亲娘老婆孩子正等着咱们拿着钱回去过日子,所以我们有什么理由懈怠,有什么理由偷懒,早点干完早点拿着钱回家开开心心地团聚。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