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渐凉。
陈无疾心内波涛汹涌,脸上却一片平静,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一步向书房走去。树下终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去处,两人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僻静的地方。
陈恬走在前边,亦是一脸平静。
沿途的下人看着这对父子,都在感慨父慈子孝的美好景象,心中没有任何怀疑,谁也看不出来这两个人马上就要谈论有关生死的恐怖话题。
绕过假山,穿过连廊,于下人们的注目礼中,陈无疾来到了侯府前宅。
前宅乃侯爷的办公场地,陈侯爷每天都要在这里处理政务,接见客人。与后宅不同,前宅没有那么多下人,反而多了几分中正平和之气。
走到书房门前,陈无疾敏锐地感觉到几道悠长的气息。陈无疾一笑,心想贸然闯入父亲书房,估计便是死路一条。
陈恬站在门前,双手向前一推,也不见得如何用力,门便吱嘎一声开了。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房中。
这是陈无疾第一次走入父亲的书房,双眼好奇地大量着四周。
出乎他的意料,父亲的书房并不像传言中如何豪华、如何富贵,房间内只有几样东西。
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子上有砚台笔墨,椅子上有靠垫。
仅此而已。
但空气中竟然隐隐约约有某种檀香的味道,陈无疾轻轻一嗅,发现此香味道还不错,似乎是西域上好的虎弦香。
房中只有一把椅子,自然是陈恬坐在上面。
陈恬刚刚坐定,陈无疾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那人是谁?”
“马匪。”
“马匪?”陈无疾眉头一皱,“马匪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这是句实在话,马匪大多是一些失去牧场的胡人,其中还夹杂着少数中原人。这些马匪整天纵马作恶,抢劫过往行商,属于那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角色。无论是正宗胡人还是山北铁骑,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就是这么一群躲在黑暗里的老鼠,竟然敢刺杀山北侯独子陈无疾,简直是天方夜谭。
听到儿子怀疑的声音,陈恬轻轻摇头,说道:“身份已经查实,几个昔日的马匪也认了尸,那个刺客就是马匪。”
“马匪中还有如此高手?”从那天的交手,陈无疾可以体会到,这名刺客起码有三级的水准。三级,随意往那个府上一钻,都是受到热情接待的人物,怎么会干这种风险极大的事。就算开个镖局,三级高手也能衣食无忧,何必趟这种浑水。
“我也在怀疑这一点,不过他确实是个马匪,这一点准确无疑。”
陈无疾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低头沉思片刻后说道:“即使他是个马匪,也不代表是马匪想杀我。他们没有杀我的理由,也承担不起杀死我之后的后果。”
“什么意思?陈恬从儿子口中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我怀疑是家里出了问题。”家,自然指的是家中护卫。
陈恬一怔,轻轻笑了笑,心说自己这个儿子插上毛比猴子还精明,果然没有什么可以瞒住他。一念至此,陈恬也不再隐瞒,直接说道:“确实是家里人出了问题。”
“是谁?”涉及到生死问题,陈无疾一下敏感起来,心说若是谁想要自己小命,那对不起,自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出乎陈无疾的意料,父亲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给了他一个十分模糊的答案。
“我已经查出那个人是谁,但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怕你泄露风声。”陈恬答道。
陈无疾一阵郁闷,知道自己虽然一向表现出远超年龄的冷静智,但在父亲眼中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孩子自有孩子气,自有孩子不成熟的一面。
“那个人现在。。。。。。”
陈无疾话只说了一半,陈恬就立刻会意,想也不想地直接答道:“我已经派人监视了。”
陈无疾心放了下来,继续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干掉他?”
陈恬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这神情有一分遗憾,三分惋惜,三分愤怒,还有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是不舍?看着父亲的神情,陈无疾满腹狐疑。
“没有证据,我不能随意动手。”陈恬长舒一口气,回答道。
书房中的檀香忽然浓了几分。
陈无疾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舒了一口气,心里忽然想到了那个十分经典的问题。
程序正义与结果正义哪个才是真正的正义?
“贸然除掉他的话,肯定会引起兵士的不满情绪。”陈恬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神态,轻轻说道。
陈无疾恍然大悟,知道这个躲在黑暗中的凶手,在山北军队中必然身居高位,威望想来也低不到哪里去。
忽然间,一个名字闯入他的脑海。他微微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自己的想象力也太过丰富了些,那个看着自己长大的人怎么会向自己挥起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