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老羊倌
第二天风海开始准备早春上学的事情,阿菜和早春坐着三轮车到镇上买东西。风海带上阿菜的身份证和自己的假身份证,除此之外他再无别的证明自己的东西。
“王书记打过招呼,明天把孩子送来上学就可以了。”校长在入学登记表上盖上红色的章。“咱们学校学生少,老师也少。过几年就撤校了,你算来的正好。”
风海办好了入学手续,从村小学走出来。回家的路上看到放羊的老头,怀里抱着长长的鞭子,没精打采地跟在五只山羊后面。风海想起第一次看到早春时的样子,那时的早春也像这老羊倌一样,苍老犹如六七十岁的老人,而现在马上也要和其他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去上学了。可是他从不认为早春是快乐的,几天前的黄昏,风海看到早春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看母亲的照片。河州曾说过——早春的灵魂里埋下的是忧郁的种子。风海意识到人在童年里的经历就像在人心中种下的种子,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只会在人心中越长越大。
“嘿,你这人好面生。”
风海胡思乱想着,老羊倌走过来和他打招呼。
“我刚搬来。”风海看着老羊倌破洞的深绿色球鞋,揣摩那里面该是怎样粗糙开裂的脚。
“你就是那个刚搬来的人?”他上下打量着风海。“你住在哪?”
“邻居家里。”风海无心和他交谈。
“和我一起走走?”老羊倌邀风海一起散步。
老羊倌灰绿色军大衣外面粘满泥巴和油渍,刮破的地方露出棉花也变成黑色。风海犹豫了一下,和老羊倌一起向村后的山上走去。
“最西面的那块空地就是你家的?”
风海点点头回答:“快上冻了,今年盖不了房子。等明年开春再说。”
“小伙子,听我的,到镇上的木材厂买点木头,找几个工人,盖一座木刻楞,用不了一个月就完工,今年就能住进去,结实、保温又舒服,而且省钱。”
“再怎么也比不过砖房吧。”风海没有见过木刻楞那样的房子。
“要说保暖和舒服,那是砖瓦房比不了的。”老羊倌站在缓坡上看着蔚蓝色的天空说。“你说它结不结实嘛,放心吧,你住不到它倒塌的那一天的。”
“什么意思?”
“要变天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啊。”老羊倌指着山中的云彩说,“再时髦的东西也比不过祖宗留下来的老物件。不过现在已经没人稀罕了。”
“我从没见过木刻楞是什么样子。”风海说。
“那就去我家里看看啊。”老羊倌提议。
“你在这村子里住了多少年了?”
“算下来,快一辈子了。”
“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怎么还快一辈子呢?”
“没到死怎么算一辈子,你们算的是以前的时间,我算的是剩下的时间。当你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你关心的就只剩下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老羊倌赶着羊群,风海跟在他身后,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头走下山,老羊倌的房子在村子中间,房子是一排整齐的木屋,墙是粗大的原木直接累成,已经有些年头,房子外面的角落里长满深绿色青苔,走到房角恰巧一只刺猬从房子下面的洞里钻出来,爬过小路钻进路边的草丛里。
“这畜生在这里住的有些年头了。我这房子人住得、兽住得、鸟住得、万物住得,我这个糟老头子住得。”老羊倌把羊群赶进羊圈,放下手中的鞭子,整个院子里弥漫着羊粪的气味,成群的苍蝇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嗡嗡作响。
“房子是你盖的,住的却不止你自己。那些苍蝇、蚊子、臭虫拖家带口往里面挤。别看现在这房子这样了,刚盖起来那叫一个漂亮,村子里谁都想进来住上一两天。屋子后面是两棵大柏树,前面是院子,长满鲜草,开着黄色小花。夏天坐在院子里,喝上一杯茶真是惬意啊。现在不行了。我快死了,这房子也就保不住了,那些畜生们要另寻住处了。我死之前烧把纸把那些大仙都送走,别让他们在这遭罪。”
老羊倌唠叨着进了屋子,风海知道老羊倌在自言自语,没有搭话。风海低头钻进屋子里,里面光线昏暗,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地上扔着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风海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屋子里面的样子,屋子只有三间,进门的地方是厅堂,中央放着一个黑乎乎的炉子,烟囱一直伸到尖尖的屋顶,东面是卧室,西面是放东西的仓库。厅堂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两张书本大小的相框,一个是老羊倌自己的照片,另一个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风海凑上前去仔细端看相片中的小女孩,十多岁的样子,眼睛明亮有神,倔强的嘴巴向上噘着,脑后扎着两个小辫子。
“这女孩是谁?”风海问。
“那是我闺女,好多年前照的。屯子里来照相的,就照了这么一张。”
“你女儿现在在哪?”
“出嫁了,嫁的好远,我都不记得名字了。日子过得可好了。”老羊倌喃喃地说,语气里充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