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睡觉,我清晰记得梦到了那片金黄荒草地,草在风中晃动,那么整齐,仿佛是一排排海浪。突然觉我得头上火辣辣地疼,我睁开眼睛,看见我丈夫拿着木棒正砸我的头,我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跑出屋子,我冲出院子,我男人在后面追。黑漆漆的夜晚我没地方去,就往那片荒草地中跑,我钻进草丛中捂着流血的头在草窝里坐了一整晚,从那以后每次挨打我都往那里跑,后来干脆住在那里。我要和他离婚,他不同意。终于有一天,我住的地方被那混蛋找到了,那次挨打我没跑,我下定决心等着他打完然后就离开那个家,他打累了睡着了,我收拾东西从家里跑出来,其实就拿了两件衣服和几十块钱。我一路逃到县城里,在一家餐馆打工,那几个月是我结婚以后过得最开心的时间,每天都在笑,每天都很开心。突然有一天我梦到了院子后面的那片荒野,梦到自己在荒野中拼命跑,我丈夫在后面追,可是怎么也看不到他,我知道他就在周围,在那片枯草的后面,跑着跑着就醒了。没过几天他真的找到了饭店里,跪着求我回去,我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只要我跟着他回家又变成以前的样子,我骗他等结了工钱就跟他回家,当晚我又跑。这一次我跑到了省城,我想省城离家远了总找不到了我了,过了很长时间再没有他的消息,我很高兴。有一次做公交车,路过一片荒地,荒地上长满了杂草,我又想起了院子后面的草,我想坏了、坏了,这次又要被他找到了。回家之后我赶紧收拾东西,还没等我出门,就被他堵在了住的地方,他拖着我来到长途车站,我骗过他一次,再说什么他也不相信了,在汽车我从厕所的窗户爬出来,我又逃了。我想这次我跑远一点,于是我来到深圳,我觉得这辈子他再也找不到了我了,后来我们搬到这个院子里,看到这片荒野,我觉得自己也许这辈子和逃亡脱不了干系。我知道那混蛋迟早会找到这里来。”
“放心吧,即便是找到这里也用不着害怕,这不是他的小村庄,由不得他胡来。”风海安慰她。
“最近每天晚上我都梦见他张牙舞爪向我扑过来,就在以前的那片荒草地中。”
风海突然意识到淮南英承受的不仅仅是身体上暴力,更多的是心理折磨,摧毁人精神的折磨。
“我预感他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应该准备离开了。”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离开,更没有必要害怕,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你的家人。即便是他找到这里,我们也不会让他把你带走。”
“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淮南英喃喃地说。
“你指的是和你丈夫的关系?”
“不是,是我逃亡这件事,大概我这辈子就是逃亡的命吧。”淮南英说。
“哪里有什么命,你就安心在在这里待着吧。这就是你的家。”风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淮南英站在窗口看了一会窗外黑漆漆的夜,低着头转身离开了。
风海关掉灯,走到窗前,黑漆漆的夜突然明亮起来,月光下黑黝黝的野草清晰可辨,野草在微风中摇摆。风海意识到自己和淮南英一样,被生命中某一件东西所束缚,无法摆脱,不能摆脱,你也许想摆脱过它,也许压根把它当做是你自己,也许你知道是什么,也许不知道是什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一直跟随着你,直到生命结束。就好像是淮南英的逃亡、光耀的历史,这些都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或者在岁月中不经意间与它相遇,或者出生时早已注定,然后再也没有分开过。只是束缚他们的东西是看得见,描述出来的,束缚自己的东西却是难以形容的。
第二天风海看到淮英南,她看上去和往常一样,只是额头多了一丝细细的皱纹。
晚上风海准备睡觉,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从敲门的声音他知道是淮南英,他站在门后犹豫要不要给她开门,还没等他作出决定,淮南英已经推开门挤进屋子。
淮南英穿着长长的白色碎花连衣裙,她的脸色在白光的映衬下更显苍白,厚厚的头发盘在脑后,露出瘦削的脸庞。
“你觉得我好看吗?”淮南英问。
风海犹豫了一下,他大概猜测出淮南英想要说什么,点点头。
“你娶我吧。”淮南英说。“只要我们结婚,即便是他来了也不能怎么样。”
“你是有夫之妇,我是黑户,谁能承认咱们的婚姻。”
淮南英贴在风海身上,仰头对着风海,她呼出的气体打在风海脸上,淡淡的香气钻进风海的鼻子中,柔软的**贴在风海胸前。她小声说:“咱们就是住在房子里的狗而已,狗结婚还用得着结婚证吗。你要是担心,咱们就在公司里举行个婚礼,让大伙给咱们作证。你要是想要结婚证也可以,咱们就拿个假身份登记结婚。”
“不行。”风海拒绝。
“白送你一个大活人你有什么不愿意的。你觉得我丑吗?”淮南英有些生气。
“不,你很漂亮。”
“我配不上你吗?”淮南英逼问。
“配得上。”
“那你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