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如果过去的世界消失了,那我会随着它一起消失。”
他们并排站在轰隆隆的机器下,看着如火如荼的建设,他们的身影在巨大机器和宏伟大楼的映射下显得微小,就仿佛两个幼小的孩子。
“我来深圳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滩,长满杂草,放眼望去犹如一个初生的世界。任何庄稼在这里都结不出果实,你看现在我们却能在这里创造一个新世界。盖起摩天大楼,建起一座座工厂。”
“这大楼要盖多少层?”
“如果有足够的钱,我可以把楼房盖到月亮上,伸手就能摸到星星。这不是夸口,是信仰。别人觉得我在说笑,那是因为没有人能明白。”
“也许吧。”男人心中苦笑,他知道那是玩笑,竟然也相信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很想告诉你,但是我做不到。我失忆了,完全忘记过去。”男人心中的怒火在看到这一切之后荡然无存。
包工头转过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尘土中的大楼安慰他:“人总要忘掉过去的一些东西,也许是被动,也许是主动,无论怎样必然会忘记。因为你必须面对未来,面对未来就不能背负太沉重的过往。”
“我们都将面对未来吗?”他犹如一个少年看着教诲的父亲。
“人无论做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做,都必然要走向未来。离开过去,走向未来,这就是人的命运。很多年前,大概我刚刚记事的时候,有一年我爸妈进山采药,后来下雨了,很大,他们没回来,第二天雨停了,人们把他们抬回来,就躺在门板上,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全身都是泥巴,看不清他们的脸,人们把他们埋到山里。我跟着娘娘一起过,后来娘娘也死了,那年我十三岁。我一路乞讨去了广州,在那里给人家当小工,五年前师傅带着我到了这里。二十岁之前,我始终生活在痛苦之中,无时无刻不想起阴暗的片段。但是现在,我知道自己不得不忘掉过去的一些事情,你看,我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我已经顾不上考虑过去的事情,因为未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去做。”
包工头看着建设中的高楼,仿佛用自己的眼睛就能控制大楼的建设进度。
“你认识字吗?”包工头问男人。
“不清楚。”
工头捡起一个长长的石头,蹲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深圳。”男人像小学生一样大声念出来。
中年人从男人白皙的脸和细嫩的手上看出他不是普通的打工青年,于是在地上画出一个工程图。
“这是楼房桩基的施工图啊。”他盯着地上的歪歪扭扭的图回答。
中年人笑着说:“我叫李建国,是这里的工头。你就留在我这吧。什么时候想走就跟我说一声。”
李建国正好缺一个帮手,对他来说,眼前这个白得像纸一样的年轻人再合适不过,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需要的是依靠,而他正好能提供他自认为能够给予的归宿,各取所需,这不正是所当下社会提倡的吗。
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答应。
“你应该有个名字。没有名字你连你自己都不是。”李建国意味深长地说。
“我累了,想睡觉。”重伤后的疲倦几乎耗尽他全部精力,就连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李建国脱下身上沾满泥巴的外套,扔到旁边的水泥堆上,带着他走出工地。男人恍恍惚惚跟在李建国身后,他头上还包着白的纱布,晃动的白点在腾起的尘土和烟雾中,犹如一个暗夜中闪烁的萤火虫。
男人被李建国带到离工地稍远一点的板房里面,李建国走后,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梦到自己再次站在那片雪原之上,孤独而痛苦。雪依旧簌簌的下,永远不会停歇,那一排的脚印依旧那么远,永远到不了尽头。梦中没有人,孤寂的雪原永远都是如此。他挣扎着向前行走,所到之处全是宁静的雪原。我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吗?永远?
多年前李建国光着脚带着弟弟李建军离开大山的时候就像一只刚从水沟里爬出来的饥肠辘辘的老鼠,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人踩死,每天都在恐惧中等待死亡的到来,等待的折磨比死亡更让他害怕,后来他发现没人打算踩死自己,恐惧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他一路乞讨,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对于一个没人照顾的孤儿来说,饥饿无疑是困扰他多年的顽疾,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填饱肚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思考其他问题空间,哪怕只是重复饥饿两个字。他几乎吃过所有东西,树上的叶子,泥土中的草根,洞里的虫子,死掉的田鼠,草中的蛇。他甚至想卖掉自己的弟弟换一口饭吃,但最终放弃了,因为吃完之后就再没有弟弟卖了。他走出了大山的那天清晨,他和弟弟站在江边看到是雾气中城市,他以为那是幻觉,是神话里的地方,他们站在山上一直看着,直到亮起璀璨的灯光,他相信那不是自己的幻觉,是现实。走到路口,他看到了路碑,有人告诉他上面写着“攀枝花”,山中的那座城市叫攀枝花,他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