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头顶上围城一圈黝黑的长满皱纹的泥脸和瞪得圆圆的眼睛,人们的表情由紧张变成开心,洁白的牙齿露出来。
“管用,管用,醒过来了。”围在一起的人们兴奋地喊。
虽然人们的脸有些模糊,但声音依旧清晰。男人确定自己没有死,因为他没想过死,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又躺在什么地方。奇怪的是那片静谧的雪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中,他甚至没有梦到任何东西,他坚信自己已经做过梦了,只是那个梦是空的,空的什么都没有,就连他自己也不存在,只是空空的冷冷的梦。
“让他坐起来喝点水。”
不清楚声音是谁发出的,也看不清人们的脸。人们七手八脚把男人从床上拉起来,掰开他的嘴巴,把一碗凉水给他灌下去。满满一碗水让他猝不及防,喝下去的水一下子都呛了出来,他爬在床边咳嗽起来。
“滚滚滚,都出去干活去。”
人群中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把笨手笨脚的人们都轰出屋子,人们一阵风涌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屋子,不过是木板搭成的歪歪扭扭的窝棚,屋顶上盖着氧化开裂的半透明塑料布,隐隐约约映出压在房顶上的砖头的影子,房子的墙壁是木板拼装起来,透过一掌多款的缝隙能看到外面的一切。房子外面堆着一人多高的钢筋、沙子、石子,不远处是没有盖完的高楼和细高的塔吊,塔臂吊着一捆钢筋慢悠悠的转到楼下。这里是建筑工地。
“兄弟,有什么想不开的?”中年人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男人对面,看样子打算和男人畅聊一番。
和所有工地上的男人一样,他身体强壮,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刚毅的表情,额头和手背的血管暴突出来,身上的衣服脏而破旧。
男人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疲倦和迷茫,正像他现在的自己。虚弱的男人半靠在床头迷惑地看着中年人没有说话。他似乎辨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接着,无力的闭上眼睛。中年人没有继续和男人说话起身走出工棚。
他为什么问我有什么想不开,我做什么了吗。男人努力回忆来到这之前发生的最后一件事情。他只记得天地一片混沌和滴落的雨水。雨一直下,没有停过。板房屋顶的缝隙中渗出的雨水从木头的缝隙间滴落下来,正好落在桌子上瓷碗中,溅起细小的水花,即便是窗外隆隆机器震耳欲聋,那雨水滴落的声音仍在他心里激起空洞的回音。他企图从空洞的回音中记起自己的身世,唤醒死去的记忆,他做的任何试图唤起记忆的努力最终都变成空洞的回音。幻想和幻觉交替出现在他脑海中,将他没有任何记忆的脑海填的满满当当。此刻仿佛是他生命开始的时刻,他所努力记起的不过是前世残存的碎片,他犹如婴儿一样感受着生命,仿佛听到记忆成长的声音,撑的他的头骨吱吱作响。他在滴落的雨水声中醒来,然后又在狂风声中睡去,梦到静谧的雪原,然后再次在雨声中醒来,不断交替往复。无论怎样风雨交加、机器轰鸣,始终未曾停止过。
中年男人走进来询问男人的情况,但他只是摇头。
“看你的衣服像是刚从医院出来,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
男人没有回答,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还能回答什么问题呢。我是谁?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他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将死之人。
“病的不轻。”中年人嘟囔着走出屋子。
中年人走后,男人从木板床上坐起来。轰隆隆的机器覆盖了整个房子,刺耳摩擦声在他耳膜上一下一下划着,忍受不了刺耳声音的男人,趴到床上捂着耳朵把头埋进被子里,但刺耳的尖叫更像是从他耳朵传到脑子里,他愤怒地扯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顺手抄起门边的铁锹冲出去,他要砸碎那些昼夜不停的怒吼的机器。冲出门口他惊呆了。巨大的铲车从面前驶过,一人多高的车轮在地上碾压出深深的车辙,两层楼高的挖土机挥舞着巨大的铁臂,工人站在几十米深的大坑下面渺小得像蚂蚁一样。他拿着铁锹呆呆看着外面的完全陌生的世界。
“看,我们脚下将诞生一个新的世界,我正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中年人自豪的说。“未来全世界的目光都会投向这里,都会关注到我们。都会关注我们盖的这些大厦。这里将成为世界的焦点。过去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新的世界即将到来。”
这对一个失忆的人来说无疑是对牛弹琴,他听不懂所谓的新世界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不知道旧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不关心它的存在。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对失忆的人来说,无论对面的是怎样的世界都是新世界,他正在构建的对他而言也正是一个新世界。他痛苦的发现自己和原来的世界被无情的割开了,如果说中年人轰轰烈烈的建设是主动打破了过去的世界,那他就是被动的抛弃了。不管怎样,现在他们站在同一条线上,那条向前无限延伸的细细的线。曾经的世界,他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定会回到过去的。”男人坚定地说。
“过去代表已经消失了,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