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茗跟章甜在桌子下面坐了许久, 所幸天气尚暖,倒不至于冻着了。
大抵是她的经历让章甜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让小姑娘放下了戒心, 还愿意从桌子下面走出来。
桌子下面光线昏暗,她约莫能瞧得出小姑娘的五官轮廓,等真正出来之后,才发现她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白皮肤大眼睛, 睫毛浓密,鸦黑的头发,几乎可以想象长大以后的风采:“甜甜, 你可真漂亮!”
她拉着小姑娘的手由衷的赞美。
章甜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 原本也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只是近来被亲妈又掐又骂, 对于自身渐有疑虑:“真的吗?你没骗我?”
顾茗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严肃的说:“顾老师骗你干嘛?我可是当过教员的,见过一整个小学的小姑娘!”
章甜从“新来的家庭教师”身上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的善意,小眉头皱着:“那我妈咪什么时候病能好?我想要回以前那个温柔的妈咪。”她低下头,几乎要哭出来:“我很久没见到爹地了, 他去了哪里?”
章大少奶奶娘家是香江生意人,本家还有南洋与海外侨民, 算是新式洋派人家, 从小孩子的称呼可见一斑。
章启恩的丧礼对于小小的章甜来说稀里糊涂的, 也没人告诉过她爸爸的丧礼意味着什么, 而她在奶奶病重,母亲失去神智的情况下惶惶不可终日,盼着顶天立地的爸爸早点回来,还当他跟过去一样出差去了,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孩子气的一句话成功让顾茗红了眼眶:“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也很想甜甜。”她牵着小姑娘的手:“甜甜可不可以带我去你的房间?”
章家出事之后,遣散了一部分佣人,加之许多人都猜出章家现今的境况,避之唯恐不及,往日高朋满座,如今却门前冷落车马稀,家中亦冷清不少。
章启越也只有二十天的假期,家中许多事情亦需要尽快处理,章泉便趁此机会与他商议。
他从小对家中庶务几曾插过手?
章启恩才是家里培养出来的接班人,骤然身故,让章泉除了要承受丧子之痛,还要全权把家里的担子挑起来。
不过章家已经决定尽快结束沪上的生意,剩下的就是清理家中产业,折价变现。
章泉满腔悲怆:“……我们来沪上这些年,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惨淡而归,当今世道,想要好好做生意太难了,什么时候才能有太平盛世,清明的政局?”
章启越的目光穿透书房的玻璃窗,投向庭院里的葱笼花木,对未来也很是茫然:“父亲,那一天也许还要许多年吧。”父子俩谈完了家中资产情况,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父亲,大哥的事情我们不能完全寄希望于军政府或者警察局,他们那些人只会讲些面子话,您预备怎么办?”
章泉:“白道指望不上,黑道……他们就是凶手,夺财不成反而杀人,还要反过来装好人。我花钱买命总成吧?”
章启越:“父亲是准备找杀查探此事为大哥报仇?”
章泉苍老的神色忽然露出少有的厉色:“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为启恩讨回公道!”他近来食不知味,夜不安枕,鬓间霜色赛雪,瘦成了一把骨头,以前蒙在皮肉上面的脂肪是一层和气生财的屏障,撤掉这层屏障,露出走南闯北在国外奋斗过的铮铮铁骨来。
章启越半是愧疚半是心酸:“父亲,这件事我也要参与,大哥不能白死了。”
章泉摆摆手:“你已经入了军籍,早就不再属于章家,这些事情就不要脏了你的手。启越,我现在万分庆幸当初送你去北平航校,希望家里的这些事情不要再牵扯到你,等这些事情办完之后,你就尽快回北平去吧。”
章启越着急起来:“那怎么能行?我怎么能把家里的事情全丢到父亲身上?”
章泉正色:“你当初选择走这一条路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过,军人保家卫国,哪里能顾到小家?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为父不会让你大哥白白送命!”
父子俩沉默了下来,都知道不能够说服对方。
许久之后,章泉说:“我们出去看看吧,不知道甜甜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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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哄着章甜回房间察看了她身上的掐伤,发现青青紫紫触目惊心,眼泪都几乎掉下来,轻轻吹了好几下:“甜甜还疼吗?”
章甜摇摇头,替她擦眼泪:“顾老师别哭,甜甜不疼了。”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顾茗替她处理了一下伤口,又给孩子换了衣服,拉着她讲讲故事,在房间里有点闷,便预备拉她下楼去外面的庭院里散步。
章家父子俩从书房里出来,正赶上她们下楼。
章甜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下,她近来总觉得大人们的态度都很奇怪,亲妈对她又掐又骂,祖父又很是严肃,瞧着怪吓人的,身边没有一个觉得可亲近倾诉的人,初次来家里的顾老师倒是很亲切,让她不由自主就靠了过去。
章泉老而弥坚,眼神毒辣,章甜躲闪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