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送郭满回了屋, 换了身衣裳就去了前院书房。
如今正值年假,周家几个男人都休沐在家。周太傅难得从繁忙的政务中闲下来, 正在前院的梅林里煮茶赏雪。周公子过来之时,太子也在, 两人盘腿对面坐着。在谈近来新一届科举以及东宫幕僚全盘清洗之事。
荆州之行叫赵宥鸣看清许多事,心性也坚定起来。
因着周绍礼颇有些文人情怀,前院梅林的雪从下起至今都未曾清理过。此时莹白一片的雪地里, 盛开着红而艳的梅花,红得耀眼夺目, 仿佛上天亲自操笔作下的最美水墨杰作。周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师徒二人仰望着雪色,面上是相似的怔忪。
遥遥看着周公子从长廊那头过来, 太傅身旁的小厮便在一边又铺了一块软垫。
“此次荆州瘟疫,太子殿下做得好。身先士卒, 爱民如子, 此乃大召百姓之幸。”默了许久, 周太傅突然道, “但殿下莫忘了一件事,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为储君,殿下赌一时之侥幸,以身犯险是大忌, 往后切记不可冲动行事。”
“太傅此言差矣。”
赵宥鸣对此不敢苟同, 道:“孟子有曰, 民为贵, 社稷次之,君为轻。孤深以为然。大召名为赵家天下,实则百姓才是国之根基。若没有百姓的拥戴,赵家又算的了什么。孤并非赌一时之侥幸,而是做了孤该做之事。孤的一条命是命,一城人命更是命。若孤今日贪生怕死弃了一城,往后就为求自保能弃两城,三城,四城……”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错的事必该在从头斩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太子对自己的要求。
周绍礼闻言,却摇了摇头:“殿下这是矫枉过正。”
“并非是殿下所言有错,只是东陵城之事不该与其他情况同一而论。”周绍礼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任何事在做之前,殿下应当衡量它成败的可能。若是必死的结局,不分青后皂白横冲直撞,只会头破血流,继而因小失大。”
“殿下可曾想过,若是您陨于东陵城,这太子之位将落在何人头上?”周绍礼十分漠然地道,“那后来之人可有殿下的仁心?舍本逐末,并非明智之举。”
“太傅所言,孤心里明白,”太子不服,拧着眉头道,“可孤身为一国储君,不该以得失来衡量百姓的性命。但凡有一丝希望,孤都要为百姓争取。若是孤都不敢担起一城百姓的生死,将来又有何胆量去担起万民福祉的重责?”
周绍礼见他倔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青年人的意气。
他此言并非在否定太子的作为,这天下事,并非非此即彼。周绍礼劝言主旨是叫太子知晓变通。为君者,爱民如子是好事儿,这点他绝不否认。但一国之君,周绍礼认为太子应当要首要明白一点,君主乃一国之掌舵者。
一艘正在行驶的大船,若掌舵人身死殒命,那这艘船将驶往何方?
大召屹立在这片土地几百年,此处之所以称之为大召,是因为一个强而有力的皇权自上而下的治理管控。若是上层土崩瓦解,下层自然一盘散沙。太子这是钻进了牛角尖,周绍礼叹了口气,太子太年轻,心性尚且需要历练。
周博雅走过来,见祖父与太子似乎争论着什么神色颇有些凝重,不由地挑了挑眉。
赵宥鸣抬头瞥他一眼,叫他坐。
周博雅款款走过来,掀了袍子的下摆,盘腿悠悠地坐下。
廊下的风雪还在下,屋里烧着地龙,开了窗也并不冷。他垂下眼睑,一手按着衣袖,一手勾起了茶壶为自己斟茶,一室静谧。
顿了顿,就听太子突然又开了口提起荆州瘟疫,朝廷的论功行赏之事。
按理说此次瘟疫药方的钻研之所以坚持下去,直至后来彻底攻克,救下一城人命,周博雅厥功至伟。然而碍于惠明帝忌讳皇子与周家攀上关系,明面上,周家还是要中立的姿态。如此,周博雅的功劳自然不能搬到明面上去。
太子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此时看着周博雅很有几分歉疚。
“博雅放心,你为瘟疫所做之事,孤都铭记在心。”
名与利,周博雅都不能认下,但该给的奖励总是要给到周家人头上。
太子来之前已琢磨了许久,是带了个既不惹人注意又按周家人心的法子来的,“虽说博雅不能领功,但提供药方之人却是可以。听说时疫的药方乃弟妹所有之物,孤可以借此,亲自为弟妹奏请父皇册封三品诰命。”
周绍礼不知此中还有郭满的一遭,诧异地看向周博雅。
周博雅笑了笑,面不改色地替郭满揽功:“确实是满满的功劳。治疗时疫的方子,是满满陪嫁的孤本里一张方子,当初也是抱着症状相似,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一试。药方真的奏效,是满满的运气。”
“哦?”周绍礼这就惊奇了,孙媳妇还有这等运气?
太子身为当事人,自然最有感触。于是点头附和了句,“这般说来,弟妹还是孤的救命恩人?”
周公子说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