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炉子,一副茶具,一张桌子,几方坐榻,这个地方的布置让我想到醉鸿渐茶楼。果不其然,郑继伯告诉我这个地方是茶室。
后院也很大,我想这位子异老先生也真懂得享受,要是让我住在这里,我估计也会心满意足不肯去做官的。
老先生带我见过了他的住处,对我说道:“小公子觉得如何?”
我连连称好,看老先生的样子,也颇为自己的住处得意。我扶在横廊的木质栏杆上,一边看着茅草亭中的棋盘,一边对老先生道:“倘使建成也得隐居于此,此生无憾矣。”
说完又仔细地欣赏了一番木屋的情致。
郑继伯见我发此感慨,不解地问道:“侍郎也有归隐之心?”
我知道他对我仍有偏见,想了想道:“此情此景,怎不叫人羡慕?”
郑继伯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只见茅草亭中子异老人已经和智越和尚对弈上了,王珪站在子异老人身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横廊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郑继伯看了看,转头肃然道:“侍郎,老夫倚老卖老,有几句话相问,还请侍郎指教。”
我拱手道:“建成年少,指教实不敢当,郑先生请讲。”
郑继伯仍然板着脸道:“天子失德,权臣当道,侍郎年少有为,为何不思爱惜名节,反而与之同流合污?令尊素来洁身自好,不畏强权,身为人子,为何不思恪守庭训,反而屈从权贵谄媚主上?”
我被他问得愣了半晌,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不知怎的竟有一点伤心,忍不住解释道:“郑先生,天子失德,身为臣子当忠谏之以正其行。至于权臣当道……郑先生,建成牵涉其中身不由己,还望郑先生体谅。”
郑继伯反问道:“身不由己?”
我道:“朝中权臣,郑先生指的是杨素和宇文述吧?实不相瞒,杨素用建成,一为消除皇上疑心,二为挟制家父;至于宇文述,建成虽与其子宇文化及交情匪浅,但却是意气之交,不涉朝堂纷争。建成幼承庭训,家父教诲,从不敢忘,又怎会是谄媚小人呢?”
郑继伯听完我的解释,表情终于松弛了一点,摇头道:“如此看来,是老夫小人之心了?”
正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父亲来了,怎不唤醒子闵?”
我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朝郑继伯跑来,跑到郑继伯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兴奋地说道:“前日老先生说……嗯……说父亲要来,父亲果然来了。”
郑继伯有些尴尬,轻喝道:“子闵,客人面前,不许无礼。”
子闵睁着大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对郑继伯道:“这个人是谁呀?”
郑继伯拉着她的小手正要说话,我见这小女孩像个小大人似的实在有趣,躬身凑到她面前拱手笑道:“在下李建成,小姑娘呢?”
子闵翻了个白眼,嘟着嘴摇头道:“你是呆子吗?方才我父亲已经唤过我的名字了,你还不知道?”
郑继伯闻言瞪着她道:“不是说了吗?客人面前,不许无礼。”
子闵点了点头,转到他父亲不再说话。
郑继伯接着对我道:“侍郎见笑了。她是老夫的女儿,唤作观音,母亲早逝,因膝下无子,权当作男儿养,不久前送到老先生这里学几个字。无奈她有些野性,听说智越禅师替老先生起了个法号,闹着也要给她起一个,她本是子异老先生的弟子,智越禅师怎敢应?谁知老先生在旁边听了半天,说了句‘观音者,悲悯也,就叫做子闵吧’,如此一来,在佛门中她居然和子异老先生同辈,实在不伦不类,也难为智越禅师了。”
我又看向茅草亭,暮色已降,他们没有在下棋了,子异老先生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清楚。郑继伯的这番话让我对这位子异老先生又刮目相看——不拘泥于世俗,真算得上世外高人,相较之下,我们这些人,实在是太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