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森头七的这天,周衍在偏院的正厅为他设了灵堂。黑色的幔纱和白色的小花,以及凄厉的哭泣,都让这座院子莫名沾染几分森然的阴气。
照芒城的传统,头七这天需要请当地有名的大师为仙去的人超度往生。周衍受过多年西方教育,虽然本人是无神论者,但到底比国内无神论者对这种事敬重许多。所以他请了当地最富盛名的大师送黎森最后一程。
只是看着大师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一把桃木剑在灵堂内咿咿呀呀不知道在神叨什么的时候,太阳穴仍忍不住突突地跳了几下。
而沈慕白穿着全黑的西装,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他坐在周衍身边,视线却没有离开过跪在灵位前哭的撕心裂肺的黎森的父母,不知想起什么,神情很是哀恸。
排在他们身后的依次是周婧、周崇乐、周青以及地位较高的幕僚和公司高层。这些人中有些是跟黎森私交很好的,有些却是因为周衍设了这个灵堂他们不得不到场。
黎森在国外生活了将近十年,加上从事的是见不得光的工作,他几乎很少与那些做正经生意的同学聚会交流,主要是怕给他们招惹麻烦。时间一久,他就渐渐和以前交好的亲戚朋友疏远,甚至已经朋友转路人了。
所以尽管讣告是通过报纸发了出去,但前来拜祭的人却不多。而那些前来祭拜,一看灵堂除却悲凄哭泣的黎家父母,两旁站着的皆是清一色穿黑西装胸前别一朵小白花,荷枪实弹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黑道人士,就被这些人凛然的神色和似有似无的肃杀气氛给震慑到了,甚至产生“这不是灵堂而是修罗场吧”的感觉。
寻常人对这些亡命之徒都很畏惧,毕竟没有什么比不要命的疯子更可怕了。这些前来拜祭的人都只是象征性地拜祭,然后安慰一下差不多哭晕过去的黎母,像怕沾染什么不好东西似的仓惶离开。
周衍把这些人的行为都看在眼里,只是毕竟在黎森灵前,他只好把不满和烦躁都压抑在心里。
沉闷、压抑又繁琐的礼仪终于在两个小时后结束。
周衍最后一个向前给黎森烧了三柱香,他缓缓地鞠了三个躬,表情沉重。在道上混的人,生生死死的事情看得太多。或许正因为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和死神擦身而过,所以他们反而比寻常人更明白生的可贵。
最后他走到黎家父母面前,左手握拳紧贴着胸口,肃厉而又沉缓,他发誓道:“伯父伯母请放心,我与黎森情同兄弟,今日我在他灵前以周家百年声誉发誓,无论是谁害了他,我必让那个人十倍奉还!”
“奉还?”黎父猛地抬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双通红水肿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他,冷笑,“我儿子这辈子都因你而毁,你拿什么奉还?周衍,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当我儿子认识你的那一刻竟没有去阻止!”
“……很抱歉。”
“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黎森!他为了你放弃锦绣前程跟你从事那么危险的职业,为了你背井离乡远渡重洋,为了你他甚至连男人的自尊都不要——可你又怎么对他?!你毁了他一生!”
“……”周衍捶下手,颓然地闭上眼睛没再吱声。
原本只是沉闷压抑的大厅,仿佛所有愤怒的洪水冲破防洪大堤一样,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黎父越骂越愤怒,最后竟刷地站起来,地上的火盆被他撞翻,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突兀的声响。火盆里的纸灰如数倾倒在了青石板的地板上,有一些冥币依旧在地板上燃烧。然而灵堂内却不知道从那个角落掀起一阵风,竟把地上灰黑的的纸灰吹起,萦绕在半空。
这样的突发事件,让原本退在一旁的大师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屋外依旧风和日丽,然而灵堂内却陡然生出几分寒气。仿佛是黎森带着所有不甘和愤怒回来,让在场的人都心下一寒。
足足呆滞了三秒,靠得较近的手下们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冲向前慌忙把黎父拉开。
然而黎父的瞳孔却骤然放大,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屏息。随后他颓然地跌坐回地上,愣愣地盯着翻倒的火盆,眼泪不停地从眼角往下坠落。
——阿森,直到现在你依旧忘不了他,对吗?
黎父的反应非常诡异,让人想起灵堂上容易出现的灵异事件。手下们一时间也被惊吓到了,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对不起。”周衍怔怔地低头对黎父说。
对方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