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琼真的剃度,就在数日之后。
因为是先帝嫔妃,又是替先帝祈福,听说仪式颇肃穆,萧妃也亲临。
我隔日才去。走到门口,看厅堂已改作佛堂,陈琼,不,已是妙真法师,跪在佛前念经。香烟袅袅,她瘦小的身影笼在缁衣里,远远望去若真若幻。一股悲哀无由地升起,忽然放弃了进去的念头。
但是盈风已看到我,她不肯离开,也剃度。萧妃赞她忠诚,准许。
她引我进去,陈琼念完经才回头,平静得叫人心惊。
“檀越。”
一把剃刀剃去她三千烦恼丝,我们俩便从此隔了凡俗。她是妙真法师,我是檀越。
我问:“这样你觉得心静了,是不是?”
她微笑点头。
我几乎要哭出来,“有什么差别?”我看着她头顶青色的发茬,没有了浓密的长发,她看上去越发单薄,“就少了些头发,真的有差别?”
“当然有。檀越身在红尘,不会明白。”
是,我缺乏慧根,我是身陷红尘不可点拨的笨蛋。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不出她现在好在哪里。也许她真能找到她的平静。我只好奇,那究竟是平静,还是麻木。也可能,倦到极点的人觉得两者没有差别。
但我不知道她倦到极点的原因,她归来,然后匆忙地皈依佛前。中间仿佛是一团空白。到此刻我才发觉,其实我不了解她。我从来不能像她问我那样,直截了当地问她心里的想法。她快乐过吗?她是否对杨坚真的有了感情?她就这么成了一团谜。
我回到自己的房中,将被子扯起来,从头盖到脚。黑暗让我可以回避,有暂时的宁谧。
这是掩耳盗铃,可也有点效果。
脑子里胡思乱想。想现代人,生老病死,也有那么多烦恼,但相比温和一点。最惨的是车祸,一点预兆没有,人就这么去了。我的一个表哥就是如此,那天我哭了很久,想不通生命怎么那么脆弱。而古人,来一个出家,从此亲人也不是亲人了,也差不多。真是极端。
这时候听见声音。
门被人推开,然后有人走进来。
这是我的房间,我一个人的。我虽然地位不高,但那是与萧妃相比。我总算还是一名尚宫,有私人的空间。这个人,不打声招呼就直接进了我的屋子。
脚步声很清晰,来人堂而皇之。
我猛地掀开被子,喝问:“谁?”
同一个瞬间,我也看清了来人。他就站在我的床边,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神情望着我。
我张口结舌,以至于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清醒过来。我滚落床下,跪倒见礼:“至尊!”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恐怕也轮不到我问。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孤伶伶地站在那里,背负双手。他似乎是看着我,但我也不十分确定。我偷窥过他的神情,喜怒哀乐,跟哪一种都挨不上边。那仿佛是空茫的,落不到实处的眼神。我甚至不确定他眼里是否有具象存在?
他不动,我也不敢说话。
时间是凝固的,空气也是凝固的。过了不知多久,我的大脑才恢复思考。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宫女居住的地方,以他的身份,本不该来这里,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人都不带,就贸贸然地跑来。
“至尊,”我大着胆子问,“可是有事?”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可是依旧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我的腿都要跪麻了。于是我又试探着说:“至尊若有事,不嫌妾这里低贱的话,先坐了吧。”我指着坐榻。
依旧沉默。
我暗叹,以为他还是不会回答。可是忽然,他抓住我的一条胳膊,将我狠狠地拽起来。
仓促之间,我无法反抗,当然,我也不敢。于是我被他用力提了起来,站在他面前。我的腿又酸又麻,一下子无法着力,全身的重量都悬在一条胳膊上,那种疼痛差点让我叫出来。
但我没有。不是不敢,是不能。
杨广忽然将我整个地抱住,俯身吻我。他的力量一向霸道,而我又猝不及防,轻易就被他攻城掠地。那股熟悉的气息因而长驱直入,溢满了整个胸腔,倒好似从来都封存那里,又被启开了封盖,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
我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本来就没有。
我体内的欲望是潘多拉的盒子,一经打开,再也收不回去。其实我不想,从来也不想收回去。如果我想,我早就可以开始行动,这么长久,我只不过跟自己装模作样。是的,我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笨蛋。自己给自己设置那些莫名其妙的阻碍,因为我不敢,这样的爱,必如飞蛾扑火,我怕,怕会最终沦为灰烬。
可其实,那团火始终在内里燃烧着,无论我如何选择,都已燃烧。区别只在于,我是愿意面对痛苦的真相,还是宁愿面对一个同样痛苦的假象。
我狠狠咬他的肩,他一定是痛极,但没有动。血从我的牙缝里漏出来,也有一些顺着喉管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