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兰待要再劝,独孤皇后痉挛地抓紧她的手,道:“兰娘,你是看着睍地伐长大的,你说,睍地伐那个孩子,会不会谋反?”
“啊?”郭兰惊呼,“太子谋反?怎么会!”
独孤皇后觉察失言,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来回倒了个个儿,叹道:“都是没影的事体。你们只当没有听说吧。”
当然。我也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听见。
“去打水来。”片刻间,独孤皇后仿佛已恢复镇定,吩咐。
宫女打水进来,独孤皇后洗了把脸,稍事梳理,然后站起来,“我要去见至尊,你们不必跟来了。”
郭兰忙道:“皇后,不如等至尊气消些?”
独孤皇后看她一眼,想了想,摇摇头,径自去了。
过一个时辰,杨坚和独孤皇后携手回来,两人都十分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根本不曾发生过。
次日,杨坚匆忙赶回大兴。
独孤皇后没有同去,她留在仁寿宫里,甚至与平常一样,领着我们到处游逛,说笑。只是她经常会突然地陷入呆滞,仿佛思绪在一瞬间凝结。
她未到六十岁,养尊处优,皱纹远比一般的老妇人少,但如今她看上那样显老,仿佛真的已经到了垂暮之年。
十数日后,大兴传来消息,杨坚下诏废黜太子杨勇,及其子女都贬为庶人。废黜的罪名是不成器因而不堪重任,并未提到其他。
听到意料之中的事终于发生,独孤皇后只是长长地叹一口气。过很久,听见她喃喃地念了一声:“睍地伐……”那样悲切。
她一定是难过的,一个母亲,舍弃这一个儿子,选择那一个,不知道她如今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当日她可以毅然的做出选择,但是之后,她的愧疚又升起来,毕竟那一个也是她亲生的儿子。
我在想,如果现在给她一个机会改回去,她会吗?
但这样的设想已毫无意义,就算是她自己,如今也改不回去了。
她所能尽到的全部,就是保住了杨勇的性命。杨勇的罪名不是谋反,所以至少,他还是活着的。
这个月末,天气已经变得寒冷。我们终于随独孤皇后离开仁寿宫,回去大兴。启程的那天,天空阴沉,铅云低垂,不久便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但当车驾进入大兴时,雪又忽然停了,天空放晴。因而有人说,这是吉兆,独孤皇后听了也微笑点头。
东宫如今空了。
听说云昭训和儿女们都陪着杨勇迁入内史省软禁,当然如今她也不是云昭训,她只是云氏。但我想,和杨勇在一起,这对她也没有多少分别。
杨广可以安心地等待当太子。也未必安心。他上书杨坚,请求在册立之日不穿九旒犀笄、玄衣纁裳的大礼服,只用常服,绛纱单衣,革带,金钩灊,金缕鞶囊,袜履。
又上书自请,朝臣在太子面前不必称臣。
谨慎到这个地步,大约是有杨勇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杨坚十分欣然,一一首肯。
但独孤皇后,我想这正是她想要的结局,她当然更不曾后悔,然而她的愧疚大约已超过了欣慰。
杨广来问安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笑容,然而他走后,大多数时间里,她都蹙着眉头。她倒不是责怪谁,恐怕也没有办法责怪任何人,她只是没办法快活,这件事无论怎样结局她都注定无法快活了。
有时候她问兰陵公主,外头有什么说法没有。兰陵公主婉转回答:“有当然是有的……究竟大哥也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她便神情一黯,整天都闷闷不乐。
因为将要册立新太子,杨秀和杨谅也返回大兴。不过看他们的神情,恐怕也是满心不甘。尤其是杨秀,忿忿之情溢于言表。
听他公然在说:“若是大哥,那也就罢了,长幼有序。既然可以立二哥,立谁不可以?”
左右连忙劝止。
杨坚对独孤皇后叹息:“阿秀这个脾气,我们在时还能压他一压,我们若不在了,他是谁也不服的。到时若生出什么祸事来,怎么得了?”
瞧这情形,杨广如今不过是坐了杨勇的位置,换作他四面受攻击。
这事体看似尘埃落定,其实越发喧嚣尘上,不到最后一刻,哪个也不肯放弃。
十一月初三,杨广受册,立为皇太子。
这日,天降大雪,大团大团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顷刻将大兴城裹成一团银素。
有人说这是“瑞雪”。
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
端看心里怎么想罢了。
“你呢?你怎么想?”陈琼问我。
我正拿剪子修理瓶中的冬梅,歪着脸打量再三,想着顶上头那几朵花要不要剪去。
“看样子,这事总算落定了。”陈琼见我不答,又说。
“落定?只怕也未必。”
陈琼轻笑,道:“果然你我是一样的心思。”
我怔了一下,才发觉自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