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回到大兴时,刘居士一案正审得如火如荼。
本来是一桩仗势欺人,为害一方的案子,由于主审人正是右仆射杨素,因而有无限放大的可能。
杨坚几乎每日从朝上下来,都是一脸怒容。听周围的风言风语,隐隐感觉,杨素大约是将一桩案子切开了小块小块地告诉杨坚,以保证每天都能刺激到他。当皇帝的有时候也真是够受。
回到**,杨坚将气出到杨勇头上,每每叫他来好一顿训斥,杨勇出来时变颜变色,自回东宫去。有回他走后杨坚又有事找他,差人去东宫传召,不想杨勇已喝了个烂醉,冲着来人大发酒疯。气得杨坚摔了杯子。左右只好请独孤皇后过来,安慰了一番才作罢。
独孤皇后回转安仁殿,脸色也不好看。
但小黄门进来一说晋王和晋王妃来了,她的神情立时转晴。
萧王妃只要三两句话,就能逗得独孤皇后开怀大笑。她边笑边向左右说:“你们瞧瞧,我还想安慰她,她倒先来安慰我了。”
“原本是妾自己不小心,”萧王妃适时地让脸色黯淡,换作幽幽的语气,“阿娘不怪罪,妾已是满心感恩。”
杨广插进来,“阿娘不晓得,怪不得阿萧,是一个婢女将垫子放错了地方,绊倒了她。若依臣的意思,活活打死了也是应该的,阿萧不许,非叫臣饶了那婢女。臣哪里扭得过她,只好饶过。”
萧王妃急忙解释:“那婢女才十四岁,不过无心之失,妾怎么忍心叫她永违爷娘膝下?”
“你是善心!”独孤皇后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一幅母慈媳孝景象,“如此甚好。只是也不可过了,否则岂不是没有国法家规了吗?”
萧王妃应下,又说:“阿娘不知,那婢女爷娘年迈,只她这么一个女儿,又送进王府里服侍。妾是自幼就离了爷娘膝下的,这番苦楚妾再明白没有了……”
“我也明白!”独孤皇后说。
我暗暗地叹口气,心想这才算真会拣话说,知道独孤皇后也是自幼失了父母疼爱,说出来哪会不惹出她加倍的怜爱?
果不然,独孤皇后一面揽了萧王妃,一面对杨广说:“阿摩,你可要好好地疼阿萧!如果叫我知道了你对她不起,哼!”
萧王妃笑道:“阿娘可唬着他了!二郎不敢的。”
独孤皇后望一眼杨广,也笑道:“是了。阿摩没有别的好,只有这样好。”
杨广凑趣地笑,“今日臣才知道,原来在阿娘心里头,臣是只有这一点好的。”
“今日才知道,今日知道了也不迟呐!”独孤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从未见她如此开怀。这安仁殿中,其乐融融,这才像是一家子。
一家子,这几个字针似的刺到我。他们是一家子,那我是什么呢?心酸得仿佛缩成了一团,挤得出水来。可我还不能流露分毫,还得凑趣地一起笑,像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杨广似是无意地向独孤皇后身侧望过来。我们视线相触,一碰之间,我匆忙地低下头,强将涌上眼眶的泪水咽回去。
他们继续说笑。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像冬日的风,生生地从身体里穿过去。那字字句句都从我耳边空洞地一掠而过,无法捕捉到其中的意思。
终于,我忍不住告了个方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安仁殿。
泪水渗出来,瞬息间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干。我狠狠地告诉自己,陈婤,林青,醒醒吧,别看多了穿越小说,就以为自己能遇上一个真命天子。你遇上的是杨广!杨广!他如今爱你又怎么样?他有妻有子,他们才是他堂堂正正的家人。你算个什么呢?你只是个外室,从古至今,没有人会正眼看的女人。只有你自己将自己的感情当作一回事罢了。退上一万步,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以后他杨广也还会有百个千个女人。
他可是千古第一荒淫皇帝!
我使劲的,不停的跟自己说,可是没有用。我忍不住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就在他进来之前,我还激动的不能自已,我盼望了那么多天,日日都算着过……我怎么能够舍弃?
已放纵过的感情,如覆水难收,我要怎样才能恢复到过去的镇定?只怕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我只好向前走,管它前面是荆棘路还是悬崖。
好容易恢复平静,我去洗了把脸,重新匀了粉,又细细地上妆。陈婤依然绝美,就算不施粉黛也一样颠倒众生。但他不是“众生”,他是我心中特定的那一个。我们隔了一年才重见,我不要他看见我零落的模样。
回到安仁殿,杨坚也在了,愈发是一家子人。
萧王妃预备了江南的特产,另有各色密制的药丸之类,奉上给杨坚夫妇,都是不算贵重,却投其所好的玩意儿。夫妇俩自是交口称赞。
萧王妃却又向身后宫女手里接过一个锦盒,走到我面前,道:“六娘,去年二郎伤时,多亏你来帮忙,也没有谢过。如今这一点薄产,聊作谢意。”
我慌忙行礼,谢过。
萧王妃微微颔首,归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