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春香:“转告昭训,我实在不知情。”
春香狐疑地看我一眼,但她只是送信的人,终究不好说什么。
她走了之后,我又看一遍信,其实里面也没有更多的内容,然后我点一支蜡烛,小心地将信燃成灰烬。
过两日,独孤皇后整理了西域新贡的果品,差人送到东宫去。
我吸一口气,下了决心道:“皇后,妾这几日闷得慌,正想走动走动。”
独孤皇后看我一眼,微笑,“那就你去吧。”
我依惯例坐了车过去。宫中送东西是常事,杨勇也不以为意,打发身边亲信出来迎我。
“云昭训近来可安康?”果品交付完了,我问他。
那亲信倒是认识我的,大约摸不透我的话,答说:“昭训近日受了些风寒,所以未曾出迎。”
很好。我立刻接上去:“当日我在东宫,多蒙昭训照料,我去看一看她。”
眼下我是独孤皇后身边一等一的红人,跟我来的宦官宫女们自然不敢说什么。我很快被带入云昭训的房间。
“阿婤!”她惊喜地迎上来,又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给我那样一句话算完。”
她知道我没有太多时间,茶果都免了,我们摒人密谈。但说来说去,无非那么多。如今我们都是茫然的,只不过比起别人来,我们多知道一个结局。
“林青,”云昭训问出一个很多余的问题,“你相信历史可以改变吗?”
我叹息,“我不知道。”
是,我怎么能知道?像我这样知道历史的进程,是不是就可以改变呢?但是若历史改变了,以后的一切都会发生变化,那么,又哪里来的我呢?这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哲学难题,数千年来都没人解答,以后,大约还会继续延续。
云昭训忽然又说:“睍地伐不该得罪杨素,我劝过他,但他不听。”
她用了“得罪”这个字眼。不过也是,皇帝有时候还得拍臣下的马屁,何况皇太子。
我问:“为什么事?”
“唉,”云昭训叹口气,“别提了,本来都是些小事,日积月累……对了,至尊与高颎那番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你可有数?”
我摇头,又问:“你呢?”
她也摇头。
我们的手都支着下巴,四目相对,我的心中忽然一动。又看见她眼中微光闪过。我明白,我们心里大概出现了同一个念头。
我们互相看看,有一瞬间的沉默,仿佛谁也不能够确定,因而等着对方先开口。
云昭训先说:“是不是,你也觉得这件事其实是……”
我点头,不语。
停了一停,云昭训冷笑地说出那个盘桓在我们两人心中的名字:“杨广。”
只有他是最可能的。无论是否真的存在过那样一番对话,只有杨广最可能支使人悄悄地散播出来。他要看群臣的反应,他要看父母的反应,他还要看杨勇的反应。
“如果是他,说明他还在试探。”云昭训显得有几分释然。
但我的心却一直沉下去。
我想这其实是,收网的开端。
然而,绝大多数已经被编入网内的人甚至都还不知道这张网存在于何处。
我同样也不知道是否我自己也被编入了这张网。
离开东宫时,初春的阳光静静洒落,那么晴朗的天空,连一丝云都没有,真让人难以想像,同样的天空,也能酝酿出疾风骤雨。
回去复命,独孤皇后问:“见了阿云?她怎么样?”
这么快她就知道了,当然,我在东宫的举动一定会有人告诉独孤皇后。我说:“妾和她说了会儿话,瞧着精神还挺好的。”
“真是,”独孤皇后稍带点轻蔑地笑笑,“你跟她能说些什么。”但没有再追问。
我把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头绪理了理,最终的结论是:还是先丢开吧。
晚间,我让宫女预备了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正准备舒舒服服地去睡一觉,陈琼忽然来了。
一见到她,就知道有事发生。
她脸色苍白,看见我居然一时说不出话,甚至,站在门口不知道进来。我拉住她的手,凉得骇人,一丝温度也没有。
我一直以为她的性子比我要强,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
拉她进来,将注了热水的汤婆子塞在她手里,好一会,她的脸色才缓和起来。
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问:“出了什么事?”
她直愣愣地瞪着我,动一下嘴唇,泪珠先于声音冒出来。
“阿婤……”她急促地哭起来。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束手无措,只好等她哭完。
幸好她很快就控制住情绪。
“至尊想要我。”她说。
我花了足有半分钟的时间才完全醒悟这五个字的意思。
“但是,这……”我的舌头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