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那时我不该放你去……我一世只有这件事后悔。”
“殿下,”我行礼,“妾告退。”
但他好似没有听见,直盯着我又说:“阿婤,你难道不明白,所有阿袛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而且一定会更好。”
我一点也不怀疑。但我已经冷静下来。我说:“殿下一向礼敬皇后侍婢,这会又忘了吗?”
“你这样说,是疑心我不能护你周全?”杨广抓住我的胳膊,“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见皇后——”
我惊诧,他一向以来滴水不漏的戏码,竟情愿自己破一个口子?不不,他情愿,我也不愿。
“殿下!”我挣脱,“皇后尚在等候妾回去复命。妾告退。”
我很快地转身,还好,身后并没有脚步声。
一直到走出房间很远,我才回过头。暗影深处,早已分辨不清那一个轮廓。
回到独孤皇后面前,她一见便问:“怎么出去一趟,脸色这样难看?”
我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再加上些失仪恕罪的场面话,独孤皇后自然让我回去休息。又命太医来看。居然真的算得了一场小小风寒,在床上躺了两日。
再出房门,我加了一千个小心,最好连杨家那些男人们的影子都躲着走。
总算,这一个年是过去了,皇子们又陆陆续续地返回藩地。
独孤皇后对我叹气:“唉,以前我年轻,身子也好,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们这一走,我心里总是发空,也不知明年见得到见不到。”
自从太子妃元氏暴卒,独孤皇后就开始显露老态,人也啰嗦一些。但她依然是个十分精干的女人,依然每天陪着杨坚去上朝。
杨坚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一个老人的衰老速度,也快得惊人,我进宫不过大半年,便看着他的背驼起来。他的头脑依然清楚,但脾气坏起来,时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这种时候,大家都希望独孤皇后在场,因为只有她能平抚杨坚的怒气。
最近,有一个传言在近侍们当中悄悄地扩散。
版本有许多种,但主角只有两位,一是杨坚,另一是左仆射高颎。高颎这个人,从很年轻就跟着杨坚,几十年来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最常见的版本里,杨坚对高颎说:“最近太子有诸多失德的地方,你怎么看?”
高颎回答:“太子或者为小人所误,至尊宜多方劝导。”
杨坚换一种更直接的说法:“近日有相士为我诸儿看相,说唯有晋王大贵,将来必得天下,你又怎么看?”
高颎大惊失色,当即跪伏于地,“至尊,自古长幼有序,怎么能够轻易废黜?”
杨坚沉默,于此事不再提起。
杨坚和独孤皇后都痛恨宫人饶舌,听说,曾有私自传话的宫人被杖毙,但就算是这样,也无法彻底堵住八卦的流传。
人总有好奇心,更何况与无数人命运相关的消息,总会如细流透过砂眼,一点一滴地渗开来。
“太子的位置,看来是不稳当了。”连陈琼也在私下里悄悄地和我说起。
想起云昭训的话,也不知她如今到底想出了什么法子?
“连高仆射,听说为了那件事,圣眷也大不如从前……阿婤,”陈琼轻轻推我,“发什么呆?”
我支起下巴,“那些话也不尽实的,前两日至尊还设宴请了高仆射,言谈甚欢,哪有一点异样?”
陈琼笑,“你哪里知道,这些个人,就算互相捅上一刀,也是笑着捅的。”
真是爽直一如从前。只是这话叫我心惊。
办公室斗争唧唧歪歪的事也不少,但关乎职位,关乎薪水,不会关乎一生荣辱,死生大事。谁敢说这其中的程度差异不是至关重要?
“你觉得呢?”陈琼问,完全是闲聊的口气。
“我觉得?”我说,“理他们的呢,只要我的日子还是照样过。”
陈琼笑起来,“没错,你说得对极了。”
我不敢告诉她,我心里可没有这样镇定,我知道事情的结局,但这经过也足叫我心生恐惧。
回到自己住处,宫女春香来找我。她有最寻常的名字和最寻常的容貌,淹在人堆里不会有人看她第二眼。以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她,不知她为了什么事来。
“六娘,云昭训叫我给你。”
她十分神秘地交给我一封信,信封是封好的,没有写任何字。
我心突突跳了几下,拆开信来看。信纸上一堆蝌蚪文,我的脑子绕了好几圈才看明白,原来是汉语拼音!居然还是竖着写的!真亏她想。
信中只提一件事,居然是向我求证,日前的传言是否属实。
居然来问我,可见她觉得事非寻常。
还有高颎,看来他与杨勇的关系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密切,亦或者,他有他的考虑。毕竟是宰相,所想的事恐怕非吾辈能够揣测。
但不管怎么样,东宫一定已感觉到了真实来临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