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投入大理寺的狱中,大概俗称“天牢”的就是这个地方。
其实条件还不算太差,没有电视里演得那么阴沉恐怖。有一条凳,有土炕,有薄被,有马桶。说起来,什么都有。菜是一味素的,居然略有油水,不难下咽。
牢中女犯很少,隔壁住了一个女人,也是官眷,罪名是通奸杀夫,听说她的案子审了许久,看她每日只是坐了发呆,或是喃喃自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便叫我毛骨悚然,生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子,岂非比死更可怕。
进来的第二天,就过了第一堂。因为事涉皇子,人到得十分齐全,大理寺卿、少卿都在,丞二人、主簿和录事坐在下方。
我走上堂时,明显有吸气的声音。
因为没有受过正式的封号,我在堂下跪好,低头垂目望着放在膝头的双手,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头顶。
事涉我的部分,其实非常简单,我一一承认,但不承认我下了毒,也不承认我知道瓜中有毒。
“那么你因何不吃那瓜?”
我说:“殿下那日一连吃了几块,妾还没有来得及吃。”
我在心里叹息,知道没几个人会相信这个回答。
堂上,翻动案宗的轻微纸响。
过得片刻,他们便命我退下,宣称改日再继续审。
狱卒来带我回去,走了两步,我停下来,回身向堂上行礼,“诸位郎君,可否回答妾一个问题?”
大理寺卿明显怔愣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吧。”
“秦王殿下如今情形怎样了?可曾醒来?”
大理寺卿盯着我看了一眼,“还未曾醒来。”
我谢过,回去牢房。
隔壁的女人在叽叽地笑,狱婆不耐烦,冲过来叫她闭嘴,她呆了呆,不响了,如木头人一般坐在那里,很久很久也不动一下。
因为太过寂静,连时光也仿佛是静止的。
牢房的窗子很高,稀少的光线投下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窗外鸟儿鸣叫,遥远得仿佛另外一个世界。我的记忆拉拉杂杂,从高中时代的第一个男友开始,怕家长和老师知道,夜自习之后躲在黑黝黝的树影里,他拥抱我,小心翼翼的,仿佛我是件一碰就破的瓷器。那时最逾矩的举动也不过如此。后来还是分手。
不知觉间我睡着了。梦见分手的那一天,回去约会的小树林,是在白天。他拥抱我,说:“对不起。”我的眼泪流下来。恍惚间,他的脸变成另外一个人,执着地凝视我,那样坚定,叫我心惊。
我喊他的名字,但他不回答我,我心急,接连不断地喊叫,直至将自己喊醒。
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我坐在炕上,蜷起腿,抱住自己的身体。一定很丑。这会儿谁来看我?
奇怪的是,我只有深深的倦乏,并不如我自己以为的那样恐惧,或许,恐惧过了头变成了一种麻木。现在我能够做什么呢?敲破我的头我也想不出来,只剩下听天由命的平静。
梦里的人影又跳到脑海当中来,思绪触及,心跳还是会加快一拍。真是没出息。在这种时候,想的居然会是他。
但是,如今也没什么关系了,说不定我没几天好活了。
死?
我忽然打了个冷战。我真的不想死,尤其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很多穿越小说里,死了之后就能回去,可是如果不能呢?
狱婆来送饭,扔下碗筷就走了。
我勉强自己全吃完,说不定是最后一顿呢?总不能当饿死鬼吧。我苦笑。
乱糟糟地想了很多,终于又睡去,似乎又做了梦,但醒来却完全不记得。
一大早,狱卒带我再次过堂。
大理寺少卿不在,只有大理寺卿主持,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强行掩饰,终究欲盖弥彰的欲望。我知道这种欲望有时候会化做可怕的动力,不由得悚然心惊。
“陈六娘,此案人证物证确凿,你最好还是从实招供。”
果然如此。我说:“人证物证只能证明妾喂殿下吃下了那盘有毒的瓜,哪个能证明是我下了毒?”
大理寺卿故作惋惜地叹气,“陈六娘,事到如今,你狡辩又有何用?我问你,那盘瓜是否你亲手准备?是否你亲手端给秦王殿下?是否你亲手喂给秦王殿下?”
我不得不重复前一天已然说过的回答:“是。但,从我准备好瓜盘,到我端去给殿下,又有谁能证明,期间没有人动过手脚?”
大理寺卿冷笑,“当然有人证。”他报出两个侍女的名字。
我手脚冰冷,心跳仿佛已然停止,胸腔里空荡荡的。
大理寺卿问:“你是自行谋划,还是背后另外有人主使?你最好一五一十地招供。”
我木然地回答:“不是我,我没有下毒。”
大理寺卿紧紧地盯住我,“陈六娘,你想清楚,你是弱质女子,我本心不想对你用刑,但是你若一意坚持,我也没有法子。”